暮色渐浓,东海镇华灯初上,街市上依旧人来人往,多是议论着明日那场惊天动地大战的江湖客。李莲花一袭素衣,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喧嚣之中,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并未施展轻功,只是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过客,步履从容地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破败小巷。巷子深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靠着墙根打盹。李莲花走过去,蹲下身,将几块分量不轻的碎银和一封封好的信,轻轻放在了乞丐身旁的破碗里。
老乞丐被惊醒,浑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李莲花语气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老人家,劳烦明日巳时三刻,将这封信,送到东海之滨比武之地,交给一个叫方多病,或者笛飞声的公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就说,是一个故人相托。”
老乞丐看着碗里的银子和信,又看看李莲花清俊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脸,连忙点头,将信和银子紧紧攥在手里:“好,好,小老儿一定送到!”
李莲花微微一笑,站起身,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这条阴暗的小巷。
转出街角,步入商铺林立的稍显繁华的街道,他的脚步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当铺前停下。鎏金的招牌已然褪色,但“天机当铺”四个字依稀可辨。李莲花站在门前,抬头望着那块招牌,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穿透了十数年的时光。
‘一转眼,竟已过去这么久了……’他在心中轻轻 喟叹。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门主,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当掉随身令牌,只为换取几两盘缠?那时的落魄与心灰意冷,此刻回想起来,竟有些让人心寒。
思绪翻涌间,一股更深沉的庆幸与暖意缓缓流淌过心田。‘物是人非……还好,’他默默想着,‘还好那个人还在身边。还好他回来了,找到了那个满身狼狈的自己。还好……他是爱着、喜欢着自己的,而不是埋怨、憎恨、厌恶当年那个没有分寸的自己。’
‘还好,他李相夷活着等到了他回来。还好,没有他在身边的那几年,虽有碧茶之毒缠身,又有颠沛流离之苦,却也……都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他重新抬眸,眼底那一丝因回忆而泛起的阴霾瞬间被坚定与温柔取代。不再犹豫,他抬步走进当铺。
柜台后的掌柜抬起眼皮,懒洋洋地问:“客官,赎当还是典当?”
李莲花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但保存完好的当票,连同五锭十两的官银,一并推了过去,声音平静:“赎当。”
掌柜接过当票和银子,仔细核验了一番,又打量了一下李莲花,似乎有些惊讶这枚质地普通、仅刻了“相夷”二字的玉佩竟值得此人用五十两巨款赎回。但他也没多问,转身进了内间,不多时,捧着一个锦盒出来。
“客官,您的物件,收好。”
李莲花打开锦盒,那枚设计精巧的令牌就静静躺在其中。他指尖轻轻拂过令牌,随即合上锦盒,小心地纳入怀中,对着掌柜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出了当铺,他并未返回莲花楼的方向,而是信步走向记忆中四顾门旧址所在的街道。昔日恢弘的门庭早已改建成了别的商铺宅院,唯有对面,一座崭新的、气势不凡的府邸矗立着,门楣上“四顾门”三个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李莲花看着那崭新的牌匾,眼中无波无澜。他目光扫过街边几个正在追逐打闹的孩童,招了招手。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李莲花从袖中取出一包香甜的麦芽糖,又拿出那块门主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四顾门”。他蹲下身,将糖和令牌递给小男孩,笑容温和:“小朋友,帮叔叔一个忙,把这令牌送到对面那府门口守卫的叔叔手里,这包糖就是你的酬劳,好不好?”
小男孩看着那包诱人的糖,又看看李莲花不像坏人,开心地用力点头:“好呀!大哥哥。”接过糖和令牌,蹦蹦跳跳地就朝着新四顾门的大门跑去。
李莲花则迅速转身,隐入旁边一条僻静的巷道,远远看着。只见那小男孩跑到守卫面前,踮着脚将令牌递上,守卫先是疑惑,接过令牌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急忙低头询问小男孩。小男孩指了指方才李莲花站的方向,然后抱着糖欢快地跑开了。
守卫拿着令牌,如捧烫手山芋,慌忙转身进去通报。
李莲花见状,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从此,四顾门是存是亡,是兴是衰,皆与他李相夷再无干系了。’他心中默念,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巷道深处。
下一刻,他施展婆娑步,身姿轻盈如雪夜灵豹,悄无声息地踩过连绵的屋顶,速度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不过片刻功夫,那片喧嚣的海岸与城镇便被远远抛在身后,静谧山林间的莲花楼映入眼帘。
楼内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安静而温暖。他快步走到床边,穆凌尘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侧躺着,呼吸平稳绵长,似乎睡得正沉。李莲花凝神感知了片刻,确认他无碍,而是真的陷入深眠,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去,将莲花楼的门窗一一仔细关好、闩牢。然后走进盥洗室,就着准备好的温水,将自己仔细清洗干净,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干净里衣。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动作轻柔地将穆凌尘揽入怀中。感受到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和清浅的呼吸,他心中一片宁谧满足。他低下头,极轻、极珍惜地吻着穆凌尘的额角、眉心、鼻梁,最后落在微抿的薄唇上,一触即分,如同羽毛拂过。同时,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穆凌尘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易醒的孩子,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与守护。
或许是这温柔的抚慰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本就睡足了,约莫傍晚时分,穆凌尘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初醒的迷蒙很快散去,映出李莲花近在咫尺的温柔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