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凌尘微微侧头,凝视着李莲花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仿佛连在梦乡之中,那些沉重的过往仍纠缠着他。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将其抚平。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李莲花,步履平稳地走进莲花楼内室,将他安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拉过一旁的薄毯,细致地盖在他身上,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片羽毛。
安顿好李莲花,穆凌尘重新回到驾驶位。他并未亲自执缰,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裁剪精致的黄色纸人,指尖凝聚一点微光,在其上迅速勾勒出玄奥的符文,低声念诵咒诀。
那纸人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灵动地跳至缰绳处,稳稳操控着马匹,驾驶着莲花楼继续朝着云隐山的方向平稳行去。
穆凌尘则返回内室,坐在榻边,轻轻揽过熟睡的李莲花,让他能靠得更舒适些。莲花楼内,灯火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映照着两人依偎的身影,一室安宁,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规律轻响和李莲花逐渐变得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两日后,莲花楼终于抵达了云隐山脚下。山色空蒙,云雾缭绕,熟悉的景色让李莲花心中百感交集。他站在楼前,望着那条通往山上的小径,深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的穆凌尘道:“凌尘,我们先进去吧。总得…先跟师娘透个底,让她老人家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太受打击。”
穆凌尘理解地点头,握了握他的手:“好,我陪你。”
两人将莲花楼停稳,徒步上山。小院依旧清幽,篱笆墙上爬满了青藤。师娘芩婆正弯着腰,在院中的药圃里细心照料着那些长势喜人的草药,神态专注而平和。
李莲花站在院门口,望着师娘忙碌的背影,鼻尖一酸,喉头有些发紧。他稳了稳心神,才扬声唤道:“师娘……我来看您了。”
芩婆闻声转过身,见到是李莲花,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喜悦的笑容:“是相夷回来啦!快,快进来屋里坐!”她放下手中的小锄头,热情地迎上来,如同每一个见到久归游子的普通长辈,自然而然地拉住李莲花的手,又看向他身旁气质不凡、戴着半截面具的穆凌尘,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也友善地点点头,一并拉着他们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芩婆忙着给他们倒水,口中念叨着:“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些日子,师娘给你做好吃的。你这孩子,总是东奔西跑,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李莲花接过师娘递来的水碗,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指尖微微用力。他走到芩婆对面站定,微微垂着头,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事等待训斥的模样,神情间充满了愧疚与不安。
芩婆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中浮现出担忧:“怎么了相夷?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又做什么错事啦?跟师娘说说,没事的。”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
李莲花抬起头,眼中情绪复杂,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娘……我这次回来,是关于……师兄的事。”
他斟酌着词句,尽量挑选了一些相对不那么刺激的过往——单孤刀如何因嫉妒而心生怨怼,如何假死脱身,如何建立万圣道与朝廷和江湖势力周旋,意图不轨——缓缓道出。
他刻意隐去了单孤刀害死师父漆木山的最残酷真相,只说他走火入魔与师兄的刺激有关,也略去了许多血腥的细节。
然而,即便如此,芩婆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还是慢慢褪去了。她静静地坐着,手中原本摩挲的茶杯停了下来。她没有表现出激烈的震惊或愤怒,只是那双历经风霜却依旧清亮的眼睛里,清晰地流露出了深切的哀伤与难以置信的痛楚。
那种哀伤,并非爆发式的,而是如同无声的潮水,缓缓漫上心岸,沉重得让人窒息。她似乎早有某种模糊的预感,但当真相以这种方式被揭开时,那份属于母亲般的失望与心痛,依旧刻骨铭心。
“……事情,大致便是如此。”李莲花艰难地说完,声音干涩,“师娘,您……别太难过。保重身体要紧。”
芩婆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自己还撑得住。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努力保持着平静:“他人呢?如今……在何处?”
李莲花见师娘似乎承受住了这个打击,心下稍安,连忙道:“如今我将他带来了云隐山,就在莲花楼里。您……要见见他吗?”
芩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的清明,她语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厉色:“去!把那个不孝的孽徒给我带进来!我倒要亲自问问他,我与他师父,究竟有哪一点对不起他,竟让他做出这等欺师灭祖、祸乱天下的事来!”
“是,师娘。”穆凌尘主动应声起身。他看得出李莲花此刻情绪激动,不宜再去面对单孤刀。他对芩婆微一颔首,转身走出小屋,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山下的小径上。
不多时,穆凌尘便带着单孤刀重新回到了小院。此时的单孤刀,武功尽废,经脉寸断,连日的囚禁与打击让他形销骨立,眼神浑浊呆滞,早已没了往日那份虚伪的儒雅与野心勃勃的神采,只剩下狼狈与萎靡。
穆凌尘挥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禁言禁制,但单孤刀只是动了动嘴唇,发出几声嗬嗬的嘶哑声,依旧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也不知是无力还是无颜。
芩婆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认不出来的大徒弟,那个她与丈夫倾注了无数心血、视若己出抚养长大的孩子,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单孤刀面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单孤刀……”芩婆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那是极度悲痛与愤怒交织下的强自压抑,“你抬起头,看着为师!”
单孤刀身体一颤,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对上芩婆那双充满了痛心、失望与严厉质问的眼睛。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是恐惧?是羞愧?亦或是残余的一丝悔意?无人能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