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峰之巅,松柏掩映间,同样一座挂着“云居阁”匾额的院落静静矗立,却比北峰更多几分生活气息,院中晾晒着草药,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柴火。
方多病主动上前叩门,手指刚触到门板,门楣上一道机括轻响,一枚小巧却锋利的弩箭疾射而出!方多病吓了一跳,慌忙侧身闪避,弩箭擦着他的衣角钉入身后泥地!
“是谁来扰我老婆子清静?!” 门内传来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不悦的女声,内力充沛,震得人耳膜微嗡。
李莲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眶瞬间就红了。小时候,师娘岑婆虽性情清冷,不苟言笑,却是最疼他的。他初上山时,因骤然失去双亲,性情孤僻,怕见生人,是师娘用无限的耐心与温暖,一点点将他从壳里拽出来,给他做新衣,夜里怕他惊梦,常守在他床边……往事历历在目,鼻尖酸涩难当。
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扬声道:“师娘……是、是不孝徒……李相夷,来看您了。”
门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一位身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身形清瘦硬朗的老妇人站在门内,正是岑婆。她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却锐利如鹰,此刻正死死盯着门外的李莲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审视。
“相夷?”岑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当真是李相夷?”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刻意收敛了平日那副慵懒随意的腔调,挺直了脊背,用属于李相夷的清朗端正的声音,再次说道:“师娘,是不孝徒李相夷,回来看您了。”
岑婆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简朴的衣着上停留片刻,终是确认了什么。她素来内敛,即便内心激动翻涌,面上也只是微微动容,侧身让开通道:“好……回来就好。快进来吧。” 她的目光掠过李莲花身后的穆凌尘和方多病,带着询问。
穆凌尘与方多病皆是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岑婆微微颔首,对二人道:“老身居处简陋,招呼不周。二位可自便,院中有石凳可歇脚,厨房有粗茶,请自取。” 语气疏离却不算失礼。
方多病连忙回道:“前辈您太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
岑婆不再多言,看向李莲花:“相夷,你随我进来。” 说罢,转身走向屋内。
李莲花对穆凌尘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岑婆走进屋内。房间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一进屋,李莲花便屈膝跪倒在岑婆面前,压抑许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无声地滑落:“师娘……徒儿不孝,来得太晚了……”
岑婆看着他跪在地上落泪的样子,眼中亦是水光闪动,她弯腰用力将他搀起:“快起来,傻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坐,坐下陪师娘好好说说话。”
李莲花依言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如同小时候那般。
岑婆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仿佛要将他这十年的缺失都看回来,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沉痛的追忆:“相夷啊,你师父泉下有知,若看到你今天回来,不知该有多高兴……你是他最喜欢的徒弟,他常夸你天赋绝世,心性纯良。”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当年东海传来你的噩耗,他悲痛欲绝,谁也不见,对外只说是闭关修习武功,实则……是伤心得不愿见人。结果没多久,便因练功走火入魔……气绝身亡。”
李莲花闻言,泪水再次涌出,痛苦地闭上眼:“徒儿……伤好之后,曾偷偷回来过……得知师父去世……我……我无颜进门,无颜见您……”
岑婆重重叹了口气,伸出手,如同小时候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傻孩子……你就因为这个,才十年不敢回云隐山?”
“徒儿不孝……是我害了师父……” 李莲花哽咽难言。
“这也怪不得你一人。”岑婆摇头,眼中也泛起泪光,“也怪我们……你师父走后,我才发现,我其实……挺舍不得他那倔老头的。也舍不得你,舍不得孤刀……” 她吸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悔意,“等你们都走了,我才意识到,许多争执计较,其实毫无意义。现在想想,后悔得很。还让你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
李莲花连忙反手握住师娘粗糙的手,安慰道:“师娘,您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都过去了。”
岑婆看着他强作笑颜的样子,心疼地点头:“嗯,回来了就好。以后有师娘在,断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她目光慈爱地打量着李莲花,语气缓和了些,“不过瞧你如今气色,倒比传闻中好了许多。看来这一遭劫难,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让你交到了两位能真心待你的朋友。”
提到朋友,李莲花脸上露出些许腼腆却真实的笑意:“是。确实结识了几位生死相交的挚友。”他指了指窗外,“师娘,那位穿着白衣、活泼些的年轻人,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方多病。他……也是我的徒弟,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他也是师兄单孤刀的亲生儿子。”
“什么?!”岑婆猛地一怔,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震动!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那俊朗少年的身影,喃喃道:“孤刀他……他竟然还有血脉留在世上?好……好啊……” 她得知他竟有子嗣存世,为单孤刀感到欣慰。
李莲花看着师娘的神情,知道她是为师兄高兴。他犹豫了片刻,见师娘目光又转向自己,似乎在等待介绍另一人,索性心一横,硬着头皮继续道:“师娘,另一位,身着玄衣的,名叫穆凌尘。他……他对我极好,是我性命攸关之时遇到的贵人。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是他……救了我,替我解了毒,让我得以恢复如常,不必再受毒素磋磨。”
李莲花说这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窗外院中静坐的穆凌尘。恰在此时,穆凌尘仿佛心有所感,也抬眼望了过来。四目相对,穆凌尘深邃的眼眸中漾开一丝极淡却温柔的笑意,对着他微微颔首,无声地传递着“安心”的讯号。
李莲花接收到他的目光,心中一定,转回头看向岑婆时,眼中那份炽热的依恋与全然信任未曾有丝毫掩饰与回避。
岑婆是何等人物,将两人这番无声的互动与李莲花提及穆凌尘时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顿时明了。
说不震惊是假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会与一名男子产生如此深刻的羁绊。但她看着李莲花那双看到心爱之人后神采奕奕的眼睛,想到他这十年所受的苦楚,那份震惊很快便被更深的心疼与包容所取代。
‘罢了罢了,’岑婆在心中叹息,‘相夷这一路走来,九死一生,太过不易。如今能有一个如此强大、又将他放在心尖上疼惜守护的人,已是上天垂怜。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好,便比什么都强。’
想通了这一点,岑婆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她看着李莲花,忽然开口道:“叫他进来吧。”
李莲花正忐忑地等待着师娘的反应,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岑婆,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师……师娘?!” 他没想到师娘竟看出来他的心意并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还要见穆凌尘?
岑婆看着他惊愕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语气却依旧平淡:“怎么?我老婆子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不、不是!”李莲花连忙起身,心跳如擂鼓,又是紧张又是惊喜,快步走向门口。
他来到穆凌尘身边低声说道:“凌尘!师娘她想见见你……她老人家让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