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一段路,李莲花才忽然想起一事,看向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笛飞声:“阿飞,昨日忘了问你。苏姑娘……你将她安置在何处了?” 他得赶紧给关河梦传个信,让人去接她才行。
笛飞声眼皮都未抬,言简意赅:“来时路上,悦来客栈。”
李莲花点点头,起身去寻纸笔。穆凌尘默默将墨研好。李莲花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请关河梦速去接人。他封好信笺准备尽快送去。
方多病在车辕上听到了,扬声道:“交给本少爷!下个城镇肯定有天机堂的分号,我让他们用驯养的疾风雀送信,速度快得很!再派两个得力的人先去悦来客栈守着,保证苏姑娘一根头发都少不了!”
李莲花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信笺交给方多病:“如此,便有劳方少侠了。”
“小意思!”方 多 病 接过信,小心收好。
马车辘辘,驶向常州方向。车外是明媚春光,车内是渐趋平和的氛围。李莲花喝着穆凌尘递过来的温水,目光掠过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却已开始思忖那“漫山红”与玉楼春之事。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身侧有可倚靠之人,有可并肩之友,似乎也不再那般令人彷徨。
穆凌尘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李莲花身上,见他眉宇间虽仍有思虑,却不再有昨日那般沉郁,心下稍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
莲花楼在崎岖的山道上缓缓而行,最终停驻于一片云雾缭绕、松涛如海的山巅。此处便是云隐山,漆木山生前清修之地,亦是李相夷与单孤刀少年学艺之所。
山巅之上,两处建筑遥遥相望。北峰之巅,一座简朴却透着庄严肃穆的阁楼静静矗立,匾额上书“云居阁”,这里供奉着漆木山的灵位。南峰之巅,松林掩映间亦有一处居所,同样挂着“云居阁”的木匾,乃是师娘岑婆的住处。
四人下了马车,山风凛冽,吹得衣袂猎猎作响。李莲花站在北峰云居阁前,仰望着那熟悉的匾额,神情复杂,有追忆,有感伤,亦有近乡情怯的惶然。穆凌尘默默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影子,为他挡去部分山风。
“走吧。”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木门。
阁内陈设依旧,却积了薄薄一层灰。正堂中央,供奉着漆木山的灵位。牌位漆黑,字迹殷红,简单写着“恩师漆木山之灵位”。
李莲花走上前,从香案上取过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清俊的侧颜。
他退后一步,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头。穆凌尘亦随之肃立,微微颔首致意。
“师父,”李莲花的声音在空旷的阁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肖徒李相夷……回来看您了。”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的穆凌尘,语气变得柔和,“这位是穆凌尘,是……徒儿心之所系之人。他待我极好,您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
方多病和笛飞声安静地站在门口,没有打扰这份肃穆。
李莲花起身,拿起旁边桌上放着的酒壶和几个空杯。他仔细地将酒杯一一斟满,然后拿起其中一杯,举向漆木山的牌位。
“师父您在时,我年少轻狂,只知埋头练武,争强好胜,从不明白喝酒有何乐趣可言。”他望着那牌位,仿佛在与师父对话,眼中满是追忆与悔恨,“您那时总絮叨,说人生一世,山河烂漫,风月无边,说我这个人,只知求胜,固执己见,无聊至极。”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热的刺痛,却也冲开了某些淤塞的情感。
“直到……直到我死过一回,跌落尘埃,尝尽世间冷暖,才真正明白您话中深意。”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怅惘,“师父,您说的都对。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肯多陪您喝喝酒,多听听您的教诲……”
他又倒了一杯酒,洒在牌位前,轻声道:“如今,我的心结已解了大半。以后,我会常来看您。希望您老人家……能安心。”
祭拜完毕,李莲花情绪稍缓,他转向穆凌尘,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我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他引着穆凌尘穿过正堂,来到后面一间狭小却整洁的房间。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柜,陈设简单至极。
“看,这就是我以前的床。”李莲花指着那张硬板床,语气带着点怀念,“小时候觉得这床好大,怎么也滚不到边,现在看着,倒是有些小了。”他又打开柜子,里面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还有一些木雕的小剑、小马,虽粗糙,却看得出雕刻者的用心。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偷偷雕的,师父总说我不务正业。”李莲花拿起一个小木马,指尖轻轻摩挲着,眼中泛起温柔的光。
穆凌尘安静地看着,听着,目光扫过这间充满了李莲花童年气息的屋子,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倔强的、一心只想练剑成为天下第一的少年身影。他伸出手,握住了李莲花微凉的手指,无声地传递着暖意与陪伴。
看过自己的房间,李莲花脸上的笑意淡去,染上一丝沉重。他走到门口,对方多病道:“方多病,你……也过来吧。”
方多病一愣,依言走进来。
李莲花指着自己身后的房间,声音有些干涩:“这里……是你生父单孤刀,年少时居住的房间。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是他留下的。你……可以去看看。”
此言一出,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方多病抬头紧盯着李莲花,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恍然,也有被隐瞒许久的委屈。
李莲花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声道:“方多病,我……并非存心隐瞒。只是关于你生父之事,其中疑点重重,我自己也尚未理清头绪,所以……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更不愿你过早陷入两难之境。”
方多病盯着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所以,这次你是打算跟我说实话了?不再瞒着我了?你……你真的是李相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