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诀别后,李相夷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言笑晏晏、仿佛天下万事皆在掌控的四顾门门主,如同被抽走了灵魂里最炽热的那一部分火焰。
他依旧俊美无俦,剑术通神,只是眉宇间沉淀下了化不开的阴郁与沉寂,那双曾经亮如星辰的眸子,深处像是结了千年寒冰,看人时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
他几乎不再踏足四顾门总部。
取而代之的,是李相夷带着百川院中的几位刑探,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响彻各地官府衙门,尤其是监察司的重案要案卷宗之上。
江南漕运大案,十三艘官粮船离奇沉没,数千石赈灾粮不翼而飞,牵连地方官吏、漕帮势力盘根错节。
案卷递到李相夷手中,他三日不眠不休,仅凭几处看似无关的码头卸货记录和几笔异常流向的银钱,便抽丝剥茧,锁定了幕后黑手——竟是监察司内部一位位高权重的副指挥使与地方漕帮勾结!
当李相夷的少师剑抵在那位副指挥使的咽喉时,对方脸上的惊骇与难以置信,成了此案最有力的注脚。
西南边陲,七座村庄接连发生灭门惨案,手段凶残诡异,现场只留下一种罕见的、带着腐尸气息的黑色粉末,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皆言妖物作祟。地方官府束手无策,求援文书雪片般飞向京城。
李相夷孤身前往,循着那黑色粉末的微弱线索,直入瘴气弥漫的深山老林,与盘踞其中的“五毒教”叛徒激战一日一夜。最终,少师剑光撕裂毒雾,叛徒伏诛,真相大白——竟是利用邪术炼制尸毒,妄图制造恐慌以敛财。
当李相夷提着叛徒头颅走出山林,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毒巢烈火,映着他冰冷无波的侧脸,前来接应的监察司精锐无不心胆俱寒。
一桩桩,一件件。无论大案小案,无论牵扯多深、对手多强,只要递到李相夷面前,他便如同不知疲倦的利剑,精准、高效、冷酷地将其斩断、破开!
他的剑越来越快,破案的手段越来越凌厉直接,效率高得令人咋舌。监察司上下一片赞誉,称其为“神剑定乾坤”,皇帝案头关于李相夷的嘉奖奏章也堆叠起来。
然而,只有李相夷自己知道,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追凶,每一次面对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他的心底都一片冰冷的死寂。他只是在用这种极致的忙碌,将自己彻底填满,塞不进一丝一毫关于离别、关于等待的痛苦空隙。
只有在偶尔的间隙,当血腥味冲入鼻腔,或是月光洒落肩头,他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闻到了温泉畔那清冽的梅香,又看到了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
“万物生长,自有其时……”他曾嗤之以鼻的安抚之语,如今却在每一个疲惫的深夜,悄然啃噬着他的心。时间,成了他最痛恨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李相夷在四顾门的时间越来越少,门中事务几乎全权落在了副门主单孤刀手中。
起初,单孤刀还装着一副兢兢业业、为门主分忧的忠厚模样。他事无巨细地处理着门中日常,安抚因门主长期缺席而略有不安的门人,言语间总是充满了对李相夷“奔波劳碌为江湖除害”的敬佩与体谅。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李相夷归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门中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门主他…是不是对咱们四顾门不上心了?”练武场上,有年轻的弟子看着空空的主位,忍不住小声嘀咕,“听说又在江南破了个大案,监察司的人把他夸上天了。”
“是啊,功劳都是他李门主一个人的,我们四顾门算什么?摆设吗?”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附和,“单副门主忙里忙外,维持着门中运转,功劳苦劳都看不见?”
“就是!我看单副门主才是一心为了咱们四顾门!哪像门主,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类似的议论,如同初冬的薄冰,开始在四顾门各处悄然蔓延、裂开。单孤刀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每日勤勉理事,只是偶尔在无人处,或是面对几个逐渐聚拢在他身边、眼神闪烁的核心弟子时,嘴角会掠过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笑容深处,藏着一种日渐深沉的、名为“野心”的东西。
一些原本由李相夷亲自掌管、关乎门中根本的核心事务,在单孤刀“门主无暇顾及,为免贻误,暂由我代管”的合情合理的名义下,悄无声息地转移了权柄。
四顾门中的规矩,也在一些细微处悄然改变,变得更加严苛,更加倾向于集中副门主的权威与一下小股力量上。
少数几个忠于李相夷、对此提出质疑的老资格管事,或是在执行外务时莫名遭遇“意外”受伤,或是被冠以办事不力、不服管束的罪名,逐渐被边缘化。
分裂的裂痕,在单孤刀“用心”的经营下,如同冰面下的暗流,虽未彻底崩裂,却已趋近四分五裂的边缘。一种压抑的、不安的、等待最终爆发的氛围,笼罩在四顾门的上空。
更让李相夷心头蒙上阴影的,是来自东海的消息。
他与金鸳盟盟主笛飞声那场震动江湖的“五年之约”,才堪堪过去两年。最近由他亲手破获的数起震动朝野的大案,背后都隐隐浮动着金鸳盟那标志性的、带着狂狷与血腥气息的影子!
截杀朝廷重要信使、秘密收购囤积大量违禁军械、甚至与沿海某些心怀叵测的岛主势力频繁接触……这些动作,绝非安分守己!
笛飞声,这个武痴,似乎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地等到五年期满。金鸳盟的野心,如同蛰伏的毒蛇,已经开始不安地吐信。
内忧,外患。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在穆凌尘离开后的日子里,缓缓收紧,缠绕在李相夷疲惫不堪的心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