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酒馆的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那层看不见的壁障,正在像一张被拉扯到极限的鼓皮,疯狂震动。
每一次撞击,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所有人的灵魂上。
桌上的酒液在跳动。
壁炉里的火焰被压得只剩下惨淡的蓝色。
角落里,那个已经变成一滩金色液体的看守者,正在试图把自己渗进地板的缝隙里。
星眠者抱着脑袋,像只受惊的鸵鸟,恨不得把头插进虚空。
伊莉雅眼中的数据流已经是一片乱码,红色的警告框像雪花一样在她眼前飘落。
【警告:外部高能反应。】
【警告:概念壁障完整度下降至12%……】
【警告:噪音等级已突破逻辑阈值。】
吵。
太吵了。
顾凡看着手里的木雕。
又看了看那个还在不断震动的门。
他手里的酒杯,因为震动,洒出了几滴浑浊的酒液。
这让他很不爽。
“既然是你的狗。”
顾凡抬起头,看着吧台后的老人,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为什么要我来牵?”
老人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是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他慢悠悠地擦着那块已经很干净的吧台。
“客人,话不能这么说。”
“狗是您放出来的。”
“链子是您剪断的。”
“就连这个用来关它的笼子……”老人指了指顾凡手中的木雕,“也是我临时赶工做出来的。”
老人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的亮光。
“本店只负责提供场地和酒水。”
“至于售后服务……”
“得加钱。”
顾凡看着他。
这个老头,比上一个酒保,更像个奸商。
上一个只是想杀人。
这一个,是想把人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子都拿去熬汤。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那扇坚固的木门上,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一股腥臭的,带着腐烂味道的黑色气息,顺着裂痕钻了进来。
那是纯粹的恶意。
是混乱到了极致,想要吞噬一切秩序的饥饿。
“吼——!”
裂缝外,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咆哮。
像是无数个冤魂在嘶吼,又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咬合。
“看来,它等不及了。”
老人叹了口气,甚至还有闲心整理了一下袖口。
“客人,您还有三秒钟做决定。”
“要么,您出去,把它抓回来。”
“要么,我开门,让它进来把这里砸了。”
“到时候,这笔装修费,也得算在您的账上。”
顾凡没有动。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木雕。
那个雕刻着囚犯面容的木头,此刻正在微微发烫。
它在渴望。
它在呼唤外面那个游荡的碎片。
“不用选。”
顾凡说。
他站起身,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个木雕。
他走向那扇即将破碎的大门。
脚步声很轻。
但在这一片混乱的嘈杂中,却清晰得像是一种独特的韵律。
星眠者从指缝里偷看,吓得魂飞魄散。
“他……他要干什么?!”
“他要出去送死吗?”
伊莉雅的数据眼疯狂闪烁。
“分析行为逻辑……逻辑无法构建。”
“爸爸的行为……不符合生存优先原则。”
顾凡走到了门前。
他伸出手。
没有用任何力量,也没有调动任何法则。
只是像回家开门一样,握住了门把手。
“吱呀——”
门,开了。
不是被撞开的。
是被他主动打开的。
那一瞬间。
外面的世界,静止了。
那个正在疯狂撞门的怪物,似乎也没想到,这扇顽固的乌龟壳,会自己打开。
它愣了一瞬。
紧接着。
“吼!!!”
一声足以震碎星辰的咆哮,带着无尽的狂喜,从门外灌了进来。
一团巨大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黑色风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顾凡的身影,冲进了酒馆。
“完了……”
星眠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看守者更是直接停止了流动,彻底装死。
黑色的风暴在酒馆里肆虐。
桌椅翻飞,酒瓶炸裂。
那股暴虐的意识,疯狂地扫荡着每一寸空间,寻找着可以吞噬的“秩序”与“存在”。
【饿!好饿!】
【吃!吃光你们!】
它冲向了离得最近的那个昏迷的狐族女人。
那是它最喜欢的点心。
鲜活的本源,甜美的绝望。
然而。
就在它的獠牙——那由无数黑色数据构成的利齿,即将触碰到女人的咽喉时。
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的手。
从侧面伸了出来。
一把,扼住了它的“脖子”。
虽然它没有实体的脖子。
但那只手,却精准地抓住了它这团混乱意识的“死线”。
“吵死了。”
一个声音,在风暴中心响起。
不大。
却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黑色的风暴,猛地一僵。
它那双由红色漩涡构成的眼睛,艰难地转动,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顾凡。
他站在风暴里,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木雕。
脸上,写满了被噪音吵醒的不耐烦。
“你……”
怪物的意识里,闪过一丝迷茫。
它感觉到了。
这个人类身上,有一种让它本能畏惧的气息。
那是……比它还要纯粹的“寂静”。
“进来。”
顾凡没有废话。
他举起另一只手中的木雕,怼到了怪物的脸上。
“回家。”
“睡觉。”
怪物愣住了。
回家?
那个木雕里,散发着一股它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抗拒的气息。
那是牢笼的味道。
是它刚刚才逃出来的噩梦。
【不!】
【我不回去!】
【我要吃!我要闹!我要让整个宇宙都听见我的声音!】
怪物疯狂地挣扎起来。
它的身体开始膨胀,黑色的数据流化作无数根尖刺,刺向顾凡的手臂。
它要炸开。
它要用自爆,来污染这个该死的“寂静”。
吧台后的老人,眼神微微一凝。
手中的刻刀,无声地滑落到指尖。
他准备出手了。
如果这个客人搞不定,他不能让这东西真的毁了店。
但下一秒。
老人的动作停住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响彻了整个酒馆。
顾凡抬起手,一巴掌抽在那个怪物的“脸”上。
这一下,没有任何花哨。
没有法则,没有能量,甚至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概念。
一种名为“家长教训熊孩子”的,绝对压制。
“我说了。”
顾凡看着被打蒙了的怪物,眼神冰冷。
“别吵。”
“无效。”
两个字。
审判降临。
怪物身上那狂暴的,足以毁灭星系的能量波动。
在这一瞬间。
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噗”的一声。
泄气了。
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急速缩小。
那些狰狞的尖刺,那些恐怖的獠牙,都在一种名为“否定”的力量下,失去了存在的定义。
它从一场毁灭世界的风暴。
变成了一团……
委屈巴巴的黑烟。
顾凡抓着那团黑烟,像抓着一只不听话的小鸡仔。
然后。
对着那个木雕的孔洞。
用力一塞。
“进去。”
“吱——”
黑烟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叫。
但在顾凡大拇指的按压下,它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整团烟雾,被硬生生地,塞进了那个巴掌大小的木雕里。
世界,安静了。
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消失了。
那股压抑的震动消失了。
顾凡手里拿着木雕。
此时的木雕,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那张原本雕刻得狰狞暴虐的脸,此刻竟然变得有些……安详?
或者说,是被揍服了之后的乖巧。
木雕表面,流转着一层淡淡的黑光,温润如玉。
顾凡晃了晃木雕。
里面没有声音。
很稳。
很安静。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走向吧台。
星眠者和伊莉雅早就看傻了。
那个差点把他们吓死的灭世级怪物,就这么……被塞进去了?
就像塞一件脏衣服进洗衣机一样简单?
顾凡走到吧台前。
把那个木雕,往老人面前一放。
“咚。”
木雕落在吧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好了。”
顾凡重新坐回高脚凳上,拿起那杯还没喝完的“归途”。
“账,平了。”
老人看着面前的木雕。
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顾凡。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随后,这惊讶化作了浓浓的笑意。
他拿起木雕,仔细端详了一番。
“好手艺。”
老人赞叹道。
“不仅抓回来了,还顺手帮我把‘封印’给加固了。”
“您这一巴掌,比什么禁咒都管用。”
他将木雕收进吧台下面。
然后,又拿出一个新的陶土杯。
从那个粗糙的瓶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酒。
这一杯,比刚才那杯还要浑浊,还要醇厚。
“客人,您的账,确实平了。”
老人把酒推到顾凡面前。
“但这杯,是我私人请您的。”
“为了感谢您,帮我拴好了这条狗。”
顾凡看着那杯酒。
没有拒绝。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还是那种粗粝的口感,像沙砾磨过喉咙。
但那种暖意,却比之前更甚。
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裹紧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这酒叫什么?”
顾凡放下杯子,随口问道。
老人笑了笑。
他拿起刻刀,重新开始雕刻一块新的木头。
木屑纷飞中,他的声音悠悠传来。
“这杯叫‘安魂’。”
“专门给那些……干完活,想睡个好觉的人喝的。”
顾凡的眼睛亮了。
这名字,他喜欢。
这功效,他更喜欢。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种熟悉的,久违的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不是那种被强制关机的昏迷。
而是一种自然的,舒适的,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的松弛。
他趴在吧台上。
枕着自己的手臂。
眼皮越来越重。
“对了。”
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顾凡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那个女人……”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昏迷的狐族。
“她是我的……床头灯。”
“别让她……灭了。”
老人的手微微一顿。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前天狐族。
又看了一眼已经发出轻微鼾声的顾凡。
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还没睡着呢,就开始护食了。”
老人挥了挥手。
一点橘色的光,从壁炉里飞出,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呼吸也变得平稳。
“行吧。”
老人低声自语,继续雕刻着手中的木头。
“既然是客人的灯。”
“那就让她,再亮一会儿。”
酒馆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和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星眠者和伊莉雅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名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小心翼翼地凑到顾凡身边。
不敢说话。
不敢乱动。
生怕吵醒了这位正在补觉的祖宗。
而就在这时。
那扇刚刚才闭合的木门。
又一次。
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不大。
但在这一片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老人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
眉头,第一次,微微皱了起来。
“今晚的生意……”
“怎么这么多?”
门外,传来一个彬彬有礼,却透着一股子虚伪的电子合成音。
“请问。”
“那位‘偷’走了我们拍卖行压轴拍品的客人……”
“是在这里吗?”
星眠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听出了这个声音。
那是之前那个试图把他们连人带床一起搬走的……
“天穹建筑师”?
不对。
那个家伙不是已经被顾凡弄死了吗?
“我们是‘万界奇珍’的理赔专员。”
门外的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刚才检测到,我们的员工‘007号建筑师’,在执行搬运任务时,因公殉职。”
“根据因果回溯,凶手……”
“就在店内。”
“我们要进来……”
“核算赔偿金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