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的观测数据如同夜空中无声汇集的星河,在超级计算机的集群中流淌、碰撞。夏星和竹琳面对的不再是孤立的信号或样本,而是一个初具雏形的、连接星图与地衣的复杂关联模型。它脆弱,充满不确定性,却像晨曦微露时第一缕穿透黑暗的光,预示着某种可能性。
“模型显示,特定地衣代谢物的浓度波动,与那片弥散天区在21厘米中性氢谱线上的细微扰动,存在延迟关联。”夏星指着屏幕上一条需要放大才能看清其微弱起伏的曲线,声音里带着克制住的兴奋,“延迟时间大约相当于电磁波穿越模型预估的星际距离。”
竹琳凝视着那条曲线,仿佛能透过数据看到微观生命与宏观宇宙之间那根若隐若现的丝线。“需要更多采样点,覆盖更长的生命周期,”她沉吟道,“尤其是地衣孢子扩散和定殖的早期阶段,看这种关联是否依然存在。”
探索进入了更精深的领域,要求更苛刻的观测、更漫长的等待、更严谨的验证。她们都知道,这或许只是漫长科研道路上的一小步,甚至可能最终被证明是巧合。但此刻,站在已知与未知的边界上,那种共同窥见自然奥秘一角的战栗感,让所有的付出都变得意义非凡。
而在雕塑工坊,秦飒终于找到机会,将几把需要重新打磨锋利的旧刮刀带到了金工实习区。砂轮转动发出均匀的嗡鸣,她戴着护目镜,小心地将卷刃的刀口贴近旋转的砂轮。金属与磨料摩擦,迸发出一连串细小的橙色火花,像短暂的、炽热的星屑。
火花映在她专注的瞳孔里。她调整着角度和力度,感受着刀身在手中细微的震颤,听着金属被重新塑造的声音。这个过程带着一种原始的、解决问题的快感。钝挫被磨去,锋刃再次变得清晰、锐利,足以应对接下来更精细的雕刻。当最后一把刮刀被打磨完毕,指尖轻触那冰冷的、恢复锐利的刃口时,她心中那因工具不称手而起的细微烦躁,也随之消散。
她收拾好工具,走出金工区。路过公告栏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张美术学院下周即将举办的年度开放式工作室活动的海报。各工作室将对外开放,展示学生创作过程。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如同扫过其他任何无关信息一样。只是,在走出几步后,她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回头又瞥了一眼海报上标注的“雕塑工坊开放时段”。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像是错觉,迅速湮没在走廊来往的人流中。
傍晚,五味轩。凌鸢和沈清冰一边吃饭,一边讨论着引入“梯度材料”概念后,新的“转换器”结构设计方案。石研端着餐盘,目光在食堂里扫视,寻找空位。她看到了凌鸢和沈清冰,也看到了独自坐在不远处一张小桌旁的秦飒。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脚步朝着凌鸢那桌迈去。这是更安全、更自然的选择。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到凌鸢桌旁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秦飒似乎朝她这个方向极快地看了一眼,然后便低下头,继续用餐。
那一眼没有任何含义,或许只是无意识的视线移动。
但石研的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脑海中闪过那张开放式工作室活动的海报(她也看到了),闪过秦飒打磨工具时迸溅的火花(她曾远远望见),闪过那道在工坊窗外与她相遇的审视目光。
一种微弱的、近乎鲁莽的冲动,在她心底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餐盘,脚步方向微微一转,越过了凌鸢和沈清冰的桌子,走向了那个独自用餐的身影。
“这里有人吗?”她的声音比平时稍显紧绷,但努力维持着平静。
秦飒抬起头,看清是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她看了看对面的空位,摇了摇头。
“没有。”
石研坐下,将餐盘放在桌上。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她没有看秦飒,只是低头开始吃饭。餐桌上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
凌鸢和沈清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交换了一个略带讶异的眼神,但很快便继续她们自己的讨论,没有打扰。
这顿晚餐吃得异常安静。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直到石研快要吃完时,秦飒忽然放下了筷子。她没有看石研,目光落在自己空了的餐盘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石研耳中:
“下周,工作室开放日。”
语句简短,没有任何修饰,甚至不像是邀请,更像是一个单纯的信息陈述。
石研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秦飒。
秦飒已经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餐盘,准备离开。在转身之前,她的目光极快地与石研对视了一瞬,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然后便径直走向餐具回收处。
石研怔在原地,心跳如鼓。
那句简短的话,那个快速交错的眼神,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这不是和解,不是友谊的开端,甚至算不上一次成功的交流。
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沉默堡垒内部的、极其微弱的信号。一个允许靠近的、无声的邀约。
她坐在那里,很久没有动,直到凌鸢和沈清冰也吃完过来叫她,才恍然回神。
清墨大学的夜晚,星光依旧遥远而冷静。但某些轨道,似乎因为一句简短的话语,一次目光的交接,而发生了难以察觉的、却切实存在的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