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场那片人造的、过分明亮的温暖中走出来,重新踏入江边湿冷的夜色,温差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手臂上挽着的那份温热与重量,却像一个小小的暖炉,熨帖着心口。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脚步都不自觉地放慢了,仿佛都不想让这段路太快走完。
刚才店里的小插曲,像一剂催化剂,让空气中流淌的暧昧,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心照不宣。
江风比之前似乎更大了些,带着水汽,直往人脖颈里钻。
林薇虽然穿着羽绒服,但似乎还是被吹得缩了缩脖子。
她挽着江辰手臂的手,也微微有些发凉。
“你冷吗?”江辰侧过头,看着她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轻声问。
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低沉,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自然的关切。
“不冷。”林薇摇摇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但牙齿却几不可察地轻轻磕碰了一下。“走着就不冷了。”
江辰停下脚步,松开了她挽着的手臂。
林薇心里微微一紧,以为他要拉开距离。
但下一刻,江辰却动手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深灰色的羊毛混纺大衣的扣子。
“还说不冷,”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责备,“你的手都冰凉了。”
他脱下大衣,里面只剩下一件薄薄的深色羊绒衫。
初冬的夜风立刻吹透了羊绒衫,让他也忍不住微微吸了口气。
但他没有犹豫,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轻轻地、展开,然后披在了林薇的身上。
动作不算特别熟练,甚至有点笨拙,但那份小心翼翼和专注,却让这个动作显得格外郑重。
温暖,瞬间将林薇包裹。
那是一种混合了江辰体温、以及他身上淡淡的、说不清是烟草还是某种清爽皂角味的气息。
这温暖和气息,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地侵入她的感官,让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的脸,在夜色中悄悄烧红了。
“江老师……你……你不冷吗?”她有些慌乱地想把大衣还回去。
“我没事,”江辰重新扣好自己羊绒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虽然寒风让他的身体微微绷紧,但语气却很平静,“我是男人,抗冻。你穿着,别感冒了。”
他顺手帮她拢了拢大衣的前襟,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脖颈处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林薇不再推辞,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件宽大的、充满了江辰气息的大衣里,只露出一张小脸。
温暖让她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一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浓浓地包裹着她。
她偷偷抬起眼,看着走在身边,只穿着单薄羊绒衫、却依旧挺直着背脊的江辰,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心疼。“谢谢……”她小声说。
“不客气。”江辰淡淡地应了一声,重新将手臂递了过去。
林薇立刻会意,再次紧紧地挽住,这次,她靠得更近了,几乎是半个人都依偎在他的臂弯里。
两人继续往前走,但气氛,因为这件大衣,又升温了许多。
沉默了一会儿,江辰忽然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说……”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你这么优秀,家境又好,怎么……没找男朋友?”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也有些……逾越了普通同事的界限。
但在此刻的氛围下,却又显得那么自然,像是一种对彼此关系的进一步试探和确认。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将脸往大衣领口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一小段路。
“以前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的、轻轻柔柔的调子,“光顾着读书了,没想那么多。本科、硕士……本来我还想接着读博士呢。”
“哦?”江辰有些意外,“那怎么没读?”
“唉,”林薇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的娇嗔,“我爸不让。他说……”她模仿着父亲的口气,“女孩子家,学历越高,越不好嫁出去!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回来跟着我学点实在的!”
江辰被她那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嘴角弯了弯。
“你还挺听你爸的话的。”他的语气,不是责备,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温和。
他能想象,一个被父母宠爱、家境优渥的独生女,在某些大事上,往往是拗不过父母的。
“没办法呀,”林薇撇撇嘴,“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总想着我早点回来,跟着他们学点东西,以后好……继承家业呗。”
她的语气里,有对父母关爱的理解,也有一丝淡淡的、对被安排人生的不以为然。
“那你怎么没去?”江辰问,“看你在电视台,也不是在家里公司。”
“我不喜欢做生意。”林薇回答得很干脆,声音也变得认真起来,“那些数字啊、报表啊、应酬啊,我想想就头大。我喜欢……”
她顿了顿,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江辰的侧脸,江边远处的灯火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我喜欢做记者。喜欢跑新闻,喜欢接触不同的人,喜欢……报道事情的真相。虽然可能很累,也不像做生意那么赚钱,但我觉得……有意义。”
她的话,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未经世故打磨的理想主义光芒。
这光芒,在江辰这个早已被生活磨去了许多棱角、深陷现实泥沼的人看来,既有些天真,又……珍贵得令人动容。
他想起自己刚工作时的样子,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热忱,只是不知何时,早已被琐碎的日子、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沉重的家庭责任消磨得所剩无几了。
“记者……是挺好的。”他低声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能坚持自己喜欢的事,不容易。”
“所以啊,”林薇的声音忽然又变得轻快起来,她转回头,目光投向前方,但话却是对着江辰说的,“我也要感谢我爸爸。”
“嗯?感谢他没让你读博士?”江辰开玩笑道。
“不是啦!”林薇轻轻捶了一下他的手臂,“是感谢他……帮我弄进了市电视台。”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和……直白的勇敢,“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在江辰的心里,激起了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的波澜。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向依偎在自己臂弯里的林薇。
她也正仰着脸,看着他。
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情意、依赖,和一种……近乎是孤注一掷的坦诚。
“遇不到你”——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了。
她是在说,她的人生轨迹,她的职业选择,最终指向的,是与他的相遇。
这是一种多么……浪漫化、又多么……沉重的表达。
一时间,江辰被这份直白的、炽热的情感击中了。
今天一整天,他承受了太多的冰冷、指责(自我的)、沉重和绝望。
沈知意的沉默是冰冷的,父亲的眼泪是沉重的,母亲的病容是绝望的。
唯有眼前这个女孩,用她年轻的、鲜活的生命,用她毫不保留的崇拜和爱慕,给他带来了唯一的、真实的温暖。
这温暖,让他冰封的心,剧烈地震颤起来,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这温暖、甚至……占有这温暖的冲动。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林薇。
江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也吹动林薇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大衣衣角。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路灯下,在空无一人
的江边步道上,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缠。
江辰的目光,深深地看进林薇的眼睛里。
他看到了期待,看到了紧张,看到了毫不退缩的勇敢。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脆弱和……不确定:
“我……我什么都没有。”他说,“而且……如果我离婚了,就是……二婚男人。”他艰难地吐出“二婚”这个词,“你……你家里人,会接受吗?”
他在问一个现实的、残酷的问题。也是在做最后的确认,确认她的心意,是否能抵挡住这些现实的阻力。
虽然他知道,此刻谈论这个,或许为时过早,也或许根本就是一种……奢望。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仿佛只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他才有勇气,迈出下一步。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
她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江辰冰冷的脸颊。
她的手心,因为一直揣在大衣口袋里,很温暖。
“怎么会?”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你这么优秀,这么儒雅,他们会喜欢你的。”
她的目光,像月光一样,柔和地笼罩着他,“而且……是我喜欢你,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堤坝,彻底冲垮了江辰心里所有的犹豫、顾虑和……那点残存的、对现实的恐惧。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美丽、家境优渥、前途光明的女孩,如此坚定地选择了他这个一无所有、深陷泥潭的、可能即将成为“二婚”的男人。
一种混合着巨大感动、被需要的满足、以及一种近乎是……拯救般的情感,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再也控制不住。
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地带向自己。
然后,他低下头,寻到她微微开启的、因为紧张而有些湿润的嘴唇,轻轻地、试探性地,啄了一下。
那触感,柔软,微凉,带着她唇上淡淡的、甜腻的润唇膏味道。
林薇的身体,在他吻上来的瞬间,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但很快,那僵硬便化开了。羞涩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大胆的、热烈的回应。
她微微踮起脚尖,手臂环上了他的脖颈,生涩却主动地迎接着他的吻,甚至尝试着去回应,去探索。
这个吻,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但很快,便在两人同样炽热的回应中,变得深入,变得缠绵。
寒冷的江风,仿佛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唇舌间温热的触感,和胸口那剧烈的、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
江辰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忘记了医院,忘记了家,忘记了“离婚”,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只知道,他在吻着一个女孩,一个说“要和他在一起”的女孩,一个给他冰冷世界带来唯一暖意的女孩。
这个吻,是逃避,是慰藉,是确认,也是……一个崭新的、充满诱惑也充满不确定性的……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息不稳地分开。
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林薇的脸,红得像要滴血,眼睛里却盛满了星光,亮得惊人。
江辰的目光,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情动,感动,以及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安。
他轻轻地,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瓣,声音低哑:“我送你回去。”
“嗯……”林薇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同样剧烈的心跳,轻轻地应了一声。双手,却将他搂得更紧了。
两人再次相拥了片刻,然后,才重新整理好心情,手牵着手(这次是十指紧扣),继续往林薇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