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几十道刺眼的强光,汇聚在那只狗的身上,将它每一根淡黄色的毛发都照得清晰可见。空气中,血腥味、尘土味和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息混合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群平日里横行霸道、见惯了凶犬恶狗的壮汉,此刻却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握着钢管和套索的手,不自觉地僵在半空,嘴巴微张,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太诡异了。
眼前这只狗,体型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偏瘦,但它身上那股气度,却让他们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那不是凶悍,不是狂暴,而是一种近乎于蔑视的平静。它就像一个坐在王座上的君主,冷眼看着一群闯入自己领地的跳梁小丑。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下,没有丝毫躲闪和畏缩,反而像两块通透的宝石,将所有的光线都吸收了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静。
这份沉静,比任何龇牙咧嘴的威胁,都更让人心悸。
“妈的……”
死寂持续了大概五六秒,终于被“闷雷”张猛一声粗哑的咒骂打破。他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想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吓唬谁呢?”
他这一嗓子,像是解开了众人的定身法。
“操,一只狗而已,装神弄鬼!”
“管它是什么,抓了换钱!”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刚才那股莫名的恐惧被贪婪和暴戾所取代。他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脸上又挂上了狞笑。
“就它?”虎三也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只孤零零的狗,脸上的震惊变成了极度的不屑和愤怒,刚才自己竟然被一只狗的气势给镇住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指着林凡,对着身后的陈德彪喊道:“彪哥!这只肯定是头儿!品相不错!抓活的,我回去要亲手炮制它!”
他旁边的胖子也跟着起哄:“对!虎三哥,就是它!上次在小区里偷袭我们的,肯定也有它一份!弄死它!”
队伍后方,陈德彪眯着眼,没有说话。他叼着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肥硕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同样感受到了那只狗的与众不同,但老谋深算的他,更相信自己手里的武器和人手。
“别伤了皮毛。”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阿毛,看你的了。”
人群中,一个瘦高的男人应了一声,走了出来。他叫阿毛,是这群人里玩吹管最准的。他从腰间的一个布套里,抽出了一根半米多长的金属细管,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尾部带着一撮红毛的麻醉针,熟练地装填进去。
他掂了掂手里的吹管,脸上带着一丝自得的笑,对着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瞧好了,一针放倒,让它睡个好觉。”
说着,他将吹管凑到嘴边,鼓起腮帮,对准了远处静坐不动的林凡。
几十双眼睛,再次聚焦在林凡身上。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期待。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那枚红尾的麻醉针,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精准地射向林凡的脖颈。
就在飞针即将及体的刹那,那只从头到尾都像雕塑一样的狗只是微微向右侧了一下头。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那枚势在必得的飞针,便擦着它的耳朵飞了过去,“叮”的一声,撞在它身后的铁轨上,弹跳了几下,无力地掉落在碎石中。
啊,躲……躲过去了?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整个站台,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我操!阿毛,你他妈是不是飞机打多了,手抖啊?”张猛第一个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这么大个目标,你往哪儿吹呢?”
“就是,眼神不行了吧?”
“这都能射偏,回去练练吧你!”
周围的同伴也纷纷起哄,用嘲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愕。
那个叫阿毛的射手,此刻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远处的林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刚才那一发,绝对是十拿九稳,不可能失手。可那只狗……它就像提前预判到了一样。
那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妈的……邪门了……”阿毛紧张地尬笑了一下,手心全是汗,吹管都有些握不住了。他把吹管递给旁边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壮汉,“大牛,你来!我……我今天没手感。”
那个叫大牛的壮汉一把抢过吹管,啐了一口:“真他妈笨!看我的!”
大牛比阿毛要稳重得多,他没有急着发射,而是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电筒的光柱死死锁定在林凡的身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可那只狗,依旧是那副姿态。躲过一劫后,它甚至连姿势都没换一下,只是将刚才侧过去的头,又缓缓地摆正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这种极度的冷静,让大牛心里也开始发毛。
“妈的,我就不信这个邪!”
大牛给自己壮了壮胆,又从阿毛手里拿过一枚飞针装好。他这次学聪明了,没有瞄准脖子这种容易躲闪的部位,而是瞄准了面积更大、更不容易移动的身体躯干。
他将吹管顶在嘴唇上,肺部的空气在一瞬间压缩,然后猛地喷出!
“咻!”
又一根麻醉飞针,带着更快的速度,呼啸而去!
这一次,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们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就在飞针离体的一瞬间,那只狗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它甚至没有去看那枚飞针,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蹲坐的姿势站了起来,然后朝旁边横移了一步。
那一步,迈得从容不迫,优雅得像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
而那枚致命的飞针,就这么擦着它原来的位置,射了个空,砰的一声深深地钉进了它身后不远处的一块枕木上,尾部的红毛还在微微颤动。
全场,鸦雀无声。
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是射手失误,那么这第二次呢?
这他妈的……是狗?这是成了精的妖怪吧!
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只迈着悠闲步伐的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未知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放狗!虎三,放你的狗!上去咬住它!”胖子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死寂,他因为恐惧而声音都变了调。
虎三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猛地一拽手里的狗绳,对着身边那条焦躁不安的杜宾犬低吼:“上!给老子上去!撕了它!”
然而,那条平日里凶悍无比,见谁咬谁的杜宾犬,此刻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呜……呜……”
它喉咙里发出可怜的悲鸣,尾巴死死地夹在两腿之间,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它不但不往前冲,反而拼命地向后挣,四只爪子在水泥地上挠出刺耳的声音,只想离那个白色的身影越远越好。
它脖子上那个镶满铆钉的项圈,是虎三为了防止它再被偷袭而特意准备的,此刻却成了它逃跑的束缚。
“废物!你他妈给我上啊!”
虎三彻底被激怒了,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自己的王牌斗犬竟然怂成了这个样子,他的脸面简直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他抬脚就给了杜宾犬一脚,可那狗宁愿挨打,也死活不肯上前一步。
虎三的脸,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自己那条没出息的狗,又看了看远处那只气定神闲、仿佛在嘲笑他无能的白色串儿狗,一股混杂着羞辱和暴怒的火焰,轰地一下就冲上了他的头顶。
“操你妈的!没用的东西!”
虎三一把甩开手里的狗绳,从旁边一个愣住的同伴手里夺过一根加长的钢管捕狗夹,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踏马的,老子今天,亲手干死你这个畜生!”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钢管,迈开大步,朝着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林凡,猛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