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戈壁驿站的土坯墙上。陈观棋将最后一根艾草枝扔进油灯,火苗“噼啪”蹿高半寸,映得桌上铺开的羊皮地图忽明忽暗。地图上用朱砂标着的龙门墟轮廓,正随着灯光晃动,像只蛰伏的巨兽。
“你们看这里。”陆九思的手指在地图边缘戳了戳,那里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折线,与他笔记本里抄录的九曜阵星轨图重叠在一起,“我爹娘标注的地脉断层线,居然和沙驼子老先生的阵图对上了!”少年眼睛发亮,指尖在重合处画了个圈,“这说明龙门墟的入口,很可能就藏在九曜阵的余脉里!”
白鹤龄正用银簪挑着灯芯,闻言抬头扫了眼地图,突然伸手按住陆九思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点在地图角落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上:“需借月华之力方能入内”。银簪尾端的蓝宝石反射着灯光,在字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明日是满月。”
三个字落地,油灯突然晃了晃。陈观棋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碰撞出声,清脆得有些突兀。他的目光掠过墙角堆着的药草,那里晾晒着大把艾草,叶片上的纹路与师父道袍上抖落的碎叶一模一样,连被虫蛀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这驿站不对劲。”陈观棋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用脚尖踢了踢桌腿,木头发出空洞的回响,“刚才灵衡会的人来闹过,掌柜的却像没事人一样,现在连个人影都没了。”
话音刚落,后厨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人打翻了铁锅。陆九思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进油灯里:“是……是凯撒去而复返了?”
“不像。”白鹤龄已经站起身,长鞭悄无声息地滑入手中,“脚步声太轻,而且……带着蛊虫爬行的窸窣声。”
陈观棋却笑了,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别紧张,是主人家来送‘宵夜’了。”他对着后厨方向扬声道,“罗烟姑娘,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你那只金蚕蛊在墙角打盹,尾巴露在外头呢。”
后厨的阴影里传来一声轻笑,罗烟抱着手臂走出来,黑袍上还沾着未干的沙砾。她的袖口微动,一只金线般的小蛇探出头,吐了吐信子又缩了回去——正是刚才在墙角打盹的金蚕蛊。
“陈观棋,你果然比你师父机警。”罗烟在桌旁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陈观棋的凉茶一饮而尽,嘴角沾着的茶渍让她少了几分疯癫,多了点烟火气,“当年地脉先生在这驿站喝醉了,连我在他酒里下了‘忘忧蛊’都没察觉。”
陆九思猛地瞪大眼睛:“你给我师父下毒?!”
“算不上毒。”罗烟舔了舔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只是让他忘了些不该记的事。比如……他当年是怎么亲手把天枢支掌令推下问天台的。”
“你胡说!”陈观棋的手猛地攥紧,桃木剑的剑柄被捏得发白,“我师父绝不会做这种事!”
“是不是胡说,去了龙门墟便知。”罗烟从袖中掏出块青铜碎片,上面刻着半朵莲花,与白鹤龄的莲令正好互补,“这是天枢令的另一半,凑齐了才能打开问天台的门。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白鹤龄突然按住陈观棋的手,对罗烟挑眉:“交易?你想让我们帮你翻案,代价是什么?”
“我知道镇枢石的真正用法。”罗烟的指尖在青铜碎片上划过,“世人都以为它能定地脉,却不知它是打开‘时光隙’的钥匙。你不是想找你师父吗?时光隙里能看到三个月前的事,包括他在星眼井的所作所为。”
陈观棋的呼吸骤然急促。三个月前,正是师父从星眼井离开的时间。
“我凭什么信你?”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指尖在铜钱上反复摩挲,“你要是想借镇枢石复活天机门主,我们绝不会答应。”
“复活他?”罗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发颤,“那个老东西当年为了夺《青囊经》,把我祖父的皮剥下来做阵旗,我恨不得亲手把他挫骨扬灰!”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要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天枢支不是叛门,是被你们地枢支诬陷的!”
陆九思突然“啊”了一声,指着笔记本上的某段话:“我爹娘记过!‘天枢掌令惨死问天台,地枢支掌令手持染血莲令’!后面还画了个小图,莲令上的血迹里混着蛊虫!”
罗烟猛地看向陆九思,眼睛亮得惊人:“你爹娘还记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去过天枢支的禁地?”
“我不知道……”陆九思被她看得发毛,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每隔三个月就会失忆,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他后颈有你下的子母蛊。”白鹤龄突然开口,语气冰冷,“你要是想逼问,我现在就捏碎子蛊,让你那只母蛊反噬自身。”
罗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却没动怒,只是冷笑一声:“白鹤龄,你跟你师兄一样,总爱多管闲事。可惜啊,他到死都不知道,当年救你的那把飞剑,是我祖父炼的。”
白鹤龄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长鞭的手微微颤抖。她师兄临终前交给他的本命飞剑,剑鞘内侧确实刻着个模糊的莲花印,只是她从未在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观棋打破沉默,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直说吧,交易我接了,但我有条件——不准伤害九思,更不准动镇枢石歪心思。”
“成交。”罗烟将青铜碎片推到桌上,“明日子时,满月升到天枢星正下方时,带着三枢信物到龙门墟外的断城墙下。我会让引路鸦带你们找到入口。”她站起身,黑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蛊香,“对了,提醒你们一句,灵衡会的凯撒没死透,他带着西洋的‘血祭阵’图纸,想在时光隙打开时召唤异界恶灵。”
说完,她的身影便融入后厨的阴影里,只留下那枚青铜碎片在桌上闪着冷光。
陆九思摸着后颈的铜钱,小声问:“观棋哥,我们真要跟她合作?她看起来好吓人……”
“不合作也得合作。”陈观棋收起青铜碎片,与白鹤龄的莲令拼在一起,完整的莲花印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鹤龄,你能看出这碎片有没有问题吗?”
白鹤龄掏出朱砂笔,在碎片上点了点。朱砂落在莲花印的花蕊处,竟凝成颗小小的血珠:“没问题,但被人用精血养过,应该是罗烟的本命血。”她顿了顿,补充道,“她没说谎,这确实是天枢令的另一半。”
陈观棋望着窗外的满月,突然想起师父道袍上的艾草香。墙角的艾草在风中轻轻晃动,叶片上的虫蛀缺口,与他小时候咬过的那片一模一样——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他会来这里,早就在用这种方式指引他。
“九思,把你的龙元佩给我。”陈观棋伸出手,等陆九思将玉佩递过来,他便用桃木剑在上面刻了个小小的阵眼,“明日入龙门墟,这玉佩会是关键。你爹娘的笔记里有没有说过,回魂泉具体在什么位置?”
陆九思翻了半天笔记本,指着某页的涂鸦:“只画了个泉眼的样子,旁边写着‘月照泉心,魂归其位’。”
“月照泉心……”白鹤龄若有所思,“正好明日满月,说不定回魂泉的泉水要借月光才能生效。”她看向陈观棋,“你的桃木剑和九思的玉佩都需要修复,我那把碎了的本命飞剑,或许也能靠回魂泉重铸。”
陈观棋将龙元佩还给陆九思,指尖在地图上的断城墙位置敲了敲:“罗烟说凯撒要召唤异界恶灵,我们得提前做准备。鹤龄,你的九宫飞星阵能挡住西洋术法吗?”
“够呛,但可以改。”白鹤龄拿出纸笔飞快地画着阵图,“我把阵眼换成桃木和艾草,用你们地脉支的法子增强阳气,应该能克制恶灵。”她画到一半突然笑了,“说起来,我师兄以前总骂我学野路子,现在倒好,真得靠野路子救命。”
陆九思凑过去看阵图,突然指着某个角落:“这里加个铃铛怎么样?我娘说过,铜铃能破幻阵!”
陈观棋看着两人凑在一起研究阵图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了些。他走到墙角,摘下一把艾草,揉碎了撒在油灯里。艾草燃烧的青烟中,仿佛又看到师父坐在吊脚楼的门槛上,边编草鞋边说:“观棋啊,本事再大,也得有人搭伙才能成事。”
“师父,我懂了。”陈观棋对着青烟轻声说,嘴角扬起久违的笑意。
油灯渐渐燃尽,天边泛起鱼肚白。陆九思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朱砂——是刚才帮白鹤龄研墨时蹭到的。白鹤龄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转身看向陈观棋,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准备好了吗?”
陈观棋掂了掂手里的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与天枢令碎片碰撞出声,清脆悦耳:“走吧,去看看时光隙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两人走出驿站时,朝阳正好从沙丘后升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陆九思在后头揉着眼睛追上来,手里还攥着那本写满秘密的笔记本,龙元佩在胸前闪着微光。
远处的断城墙下,一只乌鸦正对着朝阳鸣叫,正是那只引路鸦。它的翅膀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陈观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认出那反射光的形状——是师父常用的那枚罗盘,边缘缺了个角,是当年教他看风水时被他不小心摔的。
看来,龙门墟里等待他们的,不止有天枢支的冤案,还有师父留下的最后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