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长安城浸润在一种微妙的躁动里。空气粘稠闷热,携着艾草与菖蒲的浓烈辛香,沉甸甸地压在朱雀大街上。街肆坊间,家家户户的门楣上已然悬起翠绿的蒲剑和艾束,用以驱邪避秽。坊墙内,妇人们围坐一处,灵巧的手指翻飞,将五彩丝线缠绕成精致的香囊,内里填塞着碾磨得细细的药草粉末,散发出安神定魄的清冽气息。小贩们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沿街叫卖,车上满载着棱角分明的角黍——糯米被青翠的箬叶紧裹,蒸腾出诱人的糯香,混杂着红枣或豆沙的甜腻,丝丝缕缕,钻入每一个行人的口鼻。
这是帝国心脏一年一度最为松弛却也最为忙碌的时节,节庆的喜悦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刷着这座巨大城池的每一道砖缝。
然而,这浓得化不开的节日氛围,却被一道无形却刺耳的裂痕生生劈开。太极宫深处,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死寂笼罩着承香殿那片高耸入云、向来被视作禁地的琉璃金顶。
往年此时,那一片耀眼的金辉之上,早已被一片流动的乌云所覆盖。成千上万的金丝雨燕,带着跨越万里重洋的疲惫与归巢的狂喜,如约而至。它们细小的身躯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翅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而急促的“唧唧”鸣叫,汇聚成一股喧嚣的生命洪流,昼夜不息地盘旋、俯冲、停驻。那声音,曾是太极宫端午序曲中最灵动、最不容忽视的乐章,是皇权与天时共鸣的象征。
可今年,那片象征着吉祥与国运的金顶之上,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被风卷起的枯叶,寂寥地打着旋儿落下,无声地敲打着殿前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那本该沸腾的燕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抹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有几只形单影只的普通家燕,偶尔怯生生地掠过空旷的殿宇,它们的鸣叫细碎而孤单,非但无法填补那片巨大的空白,反而将那份死寂衬托得愈发沉重、愈发诡异。这份反常的寂静,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知晓此事的宫人心头,端午的暖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宫闱深处,这份不安正悄然发酵,搅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大理寺那间素来清冷的公廨内,堆积如山的卷牍散发出陈年纸张和墨汁混合的独特气息,沉郁而略带苦涩。狄仁杰端坐案后,身着半旧的深青色常服,眉头微蹙,正凝神审阅着一份关于洛阳漕运沉船事故的勘验文书。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将他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身后绘着獬豸图腾的冰冷墙壁上。
值夜的寺丞李元芳,年轻而警觉,腰悬横刀,在廊下无声地踱着步,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庭院中摇曳的树影,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夜色渐浓,大理寺内一片肃静,唯有更漏单调的滴水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计算着流逝的辰光。
“嗒…嗒…嗒…”
一阵突兀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地敲碎了这份宁静。那脚步声仓惶中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决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元芳身形一动,已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至月洞门侧,右手拇指轻轻顶开了腰间横刀的卡簧,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声,一双鹰目在阴影中灼灼生辉,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灯光的范围。来人穿着宫中低阶女官的青色襦裙,发髻略显散乱,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苍白的额角。她气息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当她的目光触及月洞门后李元芳冷峻的脸庞和那柄半出鞘的寒刃时,脚步猛地刹住,身体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何人夤夜擅闯大理寺?”李元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质感,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女官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大…大人…奴婢…奴婢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狄阁老!事关…事关宫禁祥瑞!”她慌乱地从怀中摸索出一块小小的铜牌,双手颤抖着高高捧起。铜牌在檐下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反射出黯淡的光泽,上面隐约可见内侍省的独特纹记。
李元芳目光如电,迅速扫过铜牌,确认无误。他并未放松警惕,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沉声道:“在此等候。”随即转身,快步走入公廨。
片刻,李元芳复出,侧身让开道路:“阁老有请。”
女官几乎是踉跄着扑进了公廨。室内烛火通明,狄仁杰已离案起身,负手立于案前。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平静,仿佛能包容下世间一切惊涛骇浪。这份沉静,如同一道无形的堤坝,瞬间阻遏了女官心中奔涌的恐慌洪流。
“奴婢…尚宫局司记裴素心,”女官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叩见狄阁老!事出非常,奴婢斗胆夤夜惊扰,实乃…实乃宫苑之中,出了塌天大祸!”
“莫慌,起身说话。”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如同温润的玉石,“何事如此惊惶?”
裴素心并未起身,反而抬起泪光婆娑的眼,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求阁老…屏退左右!”
狄仁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惊惶绝非作伪。他微微颔首,对侍立一旁的李元芳道:“元芳,门外守候,十步之内,不得近人。”
“是!”李元芳抱拳应诺,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厚重的门扉,将内外隔绝。
门扉合拢的轻响如同一个信号。裴素心这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地。她不再言语,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宽大的袖笼深处,捧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鸟。
一只极其纤小的鸟,羽毛凌乱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呈现出一种衰败的灰褐色。它蜷缩在裴素心白皙的手心,仿佛一团被揉皱的败絮。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着,细弱的脖颈似乎已无法支撑它的重量。唯有那紧闭的眼睑下方,一道细若金线的淡金色羽毛,还残留着它昔日身份——金丝雨燕——的尊贵印记。它微弱的呼吸带动着瘦骨嶙峋的胸脯,极其缓慢地起伏着,每一次都显得那么艰难,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生命的光辉,正在这小小的躯体上飞速流逝。
狄仁杰的目光骤然一凝,如同寒潭投入石子,瞬间锐利起来。他并未急于询问,只是静静地、专注地凝视着那只濒死的小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混杂着鸟羽的微腥。
裴素心捧着这微小的生命,如同捧着千钧重担,声音破碎不堪:“阁老…承香殿顶…所有的金丝雨燕…都没回来…往年这时,早已万燕归巢,声震殿宇…可今年…一只都没有!只有…只有这只…”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鸟儿冰冷颤抖的羽毛,泪水终于滚落,“奴婢昨夜当值,巡夜至承香殿附近,在殿后御沟的草丛里…发现了它…当时它还能微微动弹…”
她哽咽着,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用素帕包裹的小包,一层层打开。素帕中心,是一小撮颜色深暗、混杂着细微砂砾的泥土,其间赫然夹杂着一些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粉末,细小如尘埃。
“奴婢…奴婢斗胆,偷偷攀上过承香殿偏殿的矮檐,”裴素心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恐惧,“在几个残留的旧巢穴边缘…刮下了这些…阁老请看!”
狄仁杰上前一步,没有直接用手触碰,而是俯身凑近。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细细审视着帕中物。那黑色的粉末,颗粒极细,在烛光下并非完全黯淡,隐隐透着一种冷硬的光泽,绝非寻常尘土。
“磁石之屑…”狄仁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洞悉某种阴毒伎俩的寒意。他伸出两指,捻起极小的一撮粉末,置于眼前,又靠近烛火仔细观察。粉末在火焰的光芒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灰黑色泽,隐隐有极细微的金属反光点。
裴素心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是!奴婢幼时在乡间,曾见方士用此物作法,迷惑鸟雀!定是有人…有人用邪法,扰了金丝雨燕的归途!它们…它们找不到家了!”她的声音再次被悲愤和绝望淹没,“金丝雨燕乃宫苑祥瑞,端午不归,陛下震怒…尚宫大人已严令封锁消息,只说…只说今年气候异常,燕群迟归…可奴婢知道,它们…它们怕是回不来了!”
她将掌心那只仅存一丝气息的金丝雨燕又往前送了送,仿佛这是她所能呈上的唯一、也是最有力的证据。那微弱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带着生命即将消逝的冰冷。
狄仁杰的目光在那撮闪烁着不祥微光的磁粉、那只奄奄一息的祥瑞小鸟以及女官因绝望而苍白的面容间缓缓移动。太极宫金顶的空旷死寂,端午将至却无燕鸣的诡异,此刻都在这小小的公廨内找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注脚。他清癯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沉淀着比夜色更深沉的思虑。
“邪法…”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像重锤敲在裴素心心上。他缓缓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清那隐藏在金顶之上的无形黑手。“扰乱归途…好精巧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他转向裴素心,语气沉稳如磐石:“此鸟气息微弱,命悬一线,然尚存一息,便是天意不绝。你既有救护之心,且将它妥为安置,寻些清水,看能否喂入少许。切记,此事勿令第三人知晓。”
裴素心如蒙大赦,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她小心翼翼地用素帕将小鸟重新裹好,珍重地藏回袖中,对着狄仁杰深深叩首:“奴婢…奴婢万死,叩谢阁老!”
“元芳。”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扉。
门应声而开,李元芳的身影闪入,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在裴素心身上略一停顿,随即看向狄仁杰。
“备灯笼,火把。”狄仁杰的指令简洁而有力,“随我去承香殿。”
李元芳没有任何疑问,干脆利落地应道:“是!”转身便去安排。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回裴素心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裴司记,你暂且回去,谨守本职,勿露形色。此间事,自有老夫。”
裴素心含泪点头,再次深深一礼,才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纤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道的阴影里。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承香殿那巍峨的琉璃金顶在火把跳跃的光芒下,失去了白日的辉煌,反而呈现出一种冰冷而诡异的沉寂。巨大的阴影在火光中扭曲晃动,如同蛰伏的巨兽。高处的风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微尘,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森然。
李元芳一手擎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一架临时寻来的长梯,将其顶端牢牢架在承香殿偏殿一处较为低矮的檐角上。梯子是用粗壮的杉木新制而成,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狄仁杰撩起深青色的袍角掖在腰间,动作虽不如年轻人矫健,却异常沉稳。他踩着梯阶,一步步向上攀去。高处风大,吹得他花白的须发和宽大的衣袖猎猎飞舞,身形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终于,他的双手攀住了那冰冷的琉璃瓦边缘。李元芳在下方紧张地注视着,手臂肌肉贲起,将梯子死死固定住。
狄仁杰稳住身形,探出头,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视着眼前这片皇家禁地。琉璃瓦片光滑冰冷,在火把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靠近檐角水槽的隐蔽处,果然残留着一些鸟巢的痕迹。并非完整的巢穴,大多只剩下一些被风雨侵蚀得发黑、松散凌乱的根基,由细小的枯枝、干草以及一种特殊的暗红色黏土混合而成。这就是金丝雨燕年复一年,跨越重洋归来后,用唾液精心粘合构筑的家园残骸。
他小心地移动身体,凑近一处相对完整的巢基边缘,从怀中取出裴素心留下的那方素帕。帕中包裹的磁粉样本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冷光。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刮擦着巢基表面那层深褐色的、类似干涸泥浆的物质。指尖传来沙砾般的触感。他将刮下的粉末凑到眼前,与帕中的样本细细比对。颜色、质地、那种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金属光泽,几乎一模一样。更多的磁石粉末,被巧妙地混入了筑巢的黏土之中,或者…是后来被撒在了巢穴之上?
狄仁杰的目光并未停留于此,继续在瓦垄缝隙、水槽边缘搜寻。突然,他捻起一根极其细小的、近乎透明的丝线,比蚕丝更细,在火光下几乎难以察觉。他将其小心地收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油纸包中。接着,他又在另一处巢基旁边,发现了几粒极其微小的、颜色深褐、形状不规则的颗粒,像是某种植物的碎屑或…某种排泄物的残留?他也一并仔细收起。
勘察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狄仁杰顺着梯子下来时,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仿佛承载着万钧之重。
“大人?”李元芳低声询问,敏锐地察觉到了阁老身上散发出的沉郁气息。
“非天灾,实乃人祸。”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如同从地底传来,蕴含着压抑的愤怒与冰冷的洞悉,“磁粉遍布旧巢,非止一处。手法隐蔽而歹毒。”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和几粒微小的深褐色颗粒。
李元芳的目光落在那几粒不起眼的东西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此物,”狄仁杰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几粒深褐色的东西,“若老夫所料不差,应是某种鸟雀的粪便。其色深褐,质地紧密,非寻常家燕之物。尤其…”他微微一顿,眼神锐利如刀锋,“此物出现在金丝雨燕的旧巢附近,本身便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
李元芳眉头紧锁,显然尚未完全理解其中关窍。
“元芳,”狄仁杰的目光转向宫墙外长安城西的方向,那里是胡商云集、货通天下的西市,“明日一早,你持我名帖,密访西市‘识宝阁’的波斯胡商安萨里。此人见多识广,尤精于域外奇珍异物。你向他打听两件事:其一,此粪便颗粒,源自何种鸟雀?其二,长安城中,近期可有大量异常的金丝燕窝流入?特别是…品相不佳或来源不明的货色。切记,只问,勿惊。”
李元芳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阁老的意图。金丝燕窝!那是价比黄金的珍馐,而金丝雨燕,正是其唯一的创造者!他用力抱拳:“遵命!属下明白!”
狄仁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沉默而诡异的金顶,转身,身影没入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摇曳的火光和一片令人窒息的谜团。
翌日清晨,长安西市的喧嚣如同煮沸的粥锅,蒸腾着各色语言、香料和货物的气息。“识宝阁”的金字招牌在晨光下并不起眼,店内光线略显幽暗,空气中浮动着檀香、没药以及无数难以名状的异域奇珍混合而成的浓烈味道。
店主安萨里,一个深目高鼻、胡须浓密卷曲的波斯老者,穿着色彩斑斓的锦袍,正用一块柔软的麂皮,专注地擦拭着一尊来自天竺的鎏金佛像。店内并无其他客人。
李元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部分光线。他并未穿官服,一身利落的劲装,只将狄仁杰的名帖无声地递了过去。
安萨里擦拭佛像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那双阅尽世情的蓝灰色眸子扫过名帖上“狄仁杰”三个铁画银钩的字,又落在李元芳那张年轻却隐含锋锐的脸上。一丝极细微的了然和凝重掠过他的眼底。他放下佛像和麂皮,接过名帖,并未多看,只微微躬身,用带着浓重异域腔调但异常流利的官话低声道:“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他转身,引着李元芳穿过堆满奇珍异宝的前厅,进入后方一间更为隐蔽、只有一扇小窗透光的静室。
静室内只有一案两席。安萨里示意李元芳坐下,自己则仔细地关好了门。
李元芳也不多话,直接从怀中掏出狄仁杰交给他的油纸包,小心打开,露出里面那几粒深褐色、不起眼的颗粒,推到安萨里面前:“烦请长者一观,此物…源自何种鸟雀?”
安萨里并未立刻回答。他取过一枚小巧的水晶透镜,凑到眼前,然后极其小心地用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镊子夹起一粒颗粒,凑到那扇小窗透入的光线下,借助透镜,细细观察。他的神情专注而凝重,胡须微微颤动。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透镜和银镊,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诧与笃定的复杂神情。“尊使,”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此物…乃是金丝雨燕之粪便无疑!其色深褐近玄,颗粒紧密如细砂,且隐隐透着一丝…海风的咸腥气,非寻常家燕或雨燕可比。此物,只产自岭南沿海最险峻的崖壁洞穴深处,寻常商贾,绝难获得!因其巢穴筑于万丈绝壁,采集者需冒粉身碎骨之险,燕粪更是随风飘散,极难收集!”他的蓝灰色眼睛紧紧盯着李元芳,“此物在长安出现,且落在狄阁老手中…绝非吉兆!”
李元芳心头一震,阁老的推断被证实了!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第二事:长安城中,近期可有大量异常的金丝燕窝流入?特别是…品相不佳,或来源不明者?”
安萨里闻言,脸上的惊诧之色更浓,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忧虑。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尊使不问,小老儿本不敢妄言。但既是狄阁老垂询…近日西市暗流涌动!确有一批…品质极劣的‘金丝燕窝’在暗中流通!色泽灰暗,杂质极多,盏形破碎不堪,且带着一股…难以去除的陈旧海腥气,绝非上品!要价却…高得离谱!”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商人的锐利:“小老儿曾出于好奇,托人弄到过一点‘样品’,细观之下,发现其中混杂着大量普通棕雨燕的碎巢,甚至…还有海藻和劣质鱼胶的痕迹!完全是鱼目混珠,以次充好!这等货色,往年根本入不了长安豪门的眼,更卖不上价。但今年…奇就奇在,这等劣货,竟被几家背景极深的大药铺和…宫中的采办,争相高价抢购!仿佛…仿佛真正的上品金丝燕窝,一夜之间绝迹了一般!”
李元芳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微微发白。宫中采办!劣质燕窝!这与太极宫金丝雨燕的消失,瞬间被一条无形的、充满铜臭与血腥的线索串联了起来!他沉声追问:“可知是何方势力在背后操纵?”
安萨里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忌惮:“水面之下,暗礁密布。小老儿只知,货源自岭南沿海,由几支常年跑海路、背景模糊的船队运来。至于长安接手之人…水太深,不敢妄测。只隐约听闻,与太医院…以及某些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有所牵扯。风声很紧,无人敢深谈。”
线索在此骤然收束,指向了那深不可测的宫闱与权柄的巅峰。李元芳不再多问,将油纸包仔细收好,对安萨里郑重抱拳:“多谢长者直言!阁老必有厚报,今日之言,出自君口,入于我耳。”
安萨里连忙起身还礼:“能为狄神仙略尽绵力,是小老儿的福分。只求…风波莫要太大。”他眼中是真切的恳求。
李元芳点点头,不再停留,身影迅速消失在“识宝阁”幽暗的门口,只留下满室异香和波斯老者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虑阴云。
大理寺那间肃穆的公廨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狄仁杰端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案上整齐摆放着几份摊开的卷宗。他面前,恭敬地立着两位身着不同品阶官服的人。
一位是太医院专司药库管理的典药丞,年约四旬,面容清瘦,眼神里带着医官的谨慎和此刻掩饰不住的惶恐。另一位则是内侍省负责宫廷日用采买的宦官,面白无须,低眉顺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但偶尔抬起的眼皮下,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狄仁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那位典药丞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本官查阅近三月太医院珍稀药材支取录档,见其中‘岭南贡品金丝燕窝’一项,用量激增,远超往年同期十倍有余。何故?”
典药丞身体微微一颤,连忙躬身,声音带着紧张:“回…回禀阁老!此皆因…因晋阳郡王殿下之故!”
“晋阳郡王?”狄仁杰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晋阳郡王李显,当今天子李治与武皇后所出的幼子,年方七岁,深得帝后宠爱。
“正是!”典药丞额角渗出细汗,“郡王殿下自去岁冬日起,便患上一种…奇异的咳喘之疾。太医院诸位国手会诊,周太医令…亲自拟方,言道需以最上品的金丝燕窝为主药,佐以老参、雪蛤等物,每日晨起空腹炖服一盏,以润肺腑、补元气、固根本…此乃…此乃周太医令亲笔所书之脉案及药方副本,请阁老过目!”他双手奉上一份纸张考究的文书。
狄仁杰接过,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脉案描述李显的症状为“肺气娇弱,感寒而郁,久咳耗气”。周太医令的处方确实以“岭南贡品金丝燕窝三钱”为君药,并注明了需“盏形完整、色如凝脂、无杂毛海藻者为佳”,用量要求极大。
他放下脉案,目光转向那内侍省采办宦官:“既是贡品,宫中存余几何?新贡何时入库?”
宦官腰弯得更低,声音又尖又细,带着惶恐:“阁老明鉴!宫中…宫中原存的上品金丝燕窝,早在月前就已…就已耗尽!皆因晋阳郡王殿下药需甚急,用量极大!内侍省…内侍省已连发三道加急文书,催促岭南都督府速贡新货…然…然…”
“然如何?”狄仁杰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那宦官打了个哆嗦。
“然岭南都督冯崇义大人回奏…言道…”宦官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言道今年岭南沿海气候异常,风暴频仍,金丝雨燕踪迹稀少,采燕人伤亡惨重…上品燕窝…十不存一!新贡…新贡恐将大幅延迟,且…且品质亦恐难如往年…”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回案上那份来自岭南的奏章副本。岭南道行军大总管、都督冯崇义那熟悉的刚劲笔迹历历在目:“…飓风连月,崖崩潮恶…金丝燕踪渺,采户坠亡者众…贡额锐减,品质参差…恳请陛下体恤边臣艰难,暂宽贡限…”奏章中充满了“天威难测”“人力维艰”的无奈与恳切。
太医院催命的药方,岭南都督府诉苦的奏章,内侍省焦急的采买…还有西市胡商口中那批被高价争抢的劣质燕窝!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终于在此刻昂起了头,吐着猩红的信子,指向了同一个阴森的目标!
狄仁杰缓缓合上了面前的卷宗。他没有再看那战战兢兢的典药丞和宦官,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了遥远而险峻的岭南崖壁之上。仿佛看到了在惊涛拍岸的万丈绝壁间,那些如同蝼蚁般悬挂在藤索上的采燕人,在呼啸的海风与滑腻的苔藓中挣扎求生。看到了那些品质低劣、混杂着海藻鱼胶的所谓“燕窝”,被精心包装,沿着隐秘的商路,一路北上。看到了它们最终流入太医院的药库,被冠以“贡品”之名,熬煮成汤,送入帝国最年幼也最尊贵的皇子口中…
一个利用稚子病体、国朝祥瑞的消失、边陲采燕人的血泪,精心编织的惊天巨网,已然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眼前。而织就这张网的毒手,其地位之高、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令人不寒而栗!
“知道了。”狄仁杰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二人暂且退下。今日问话,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是!是!谨遵阁老钧命!”两人如蒙大赦,慌忙行礼,倒退着出了公廨,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门扉合拢,室内只剩下狄仁杰一人。他静坐片刻,从袖中缓缓取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几粒深褐色的金丝雨燕粪便。他的指尖捻起一粒,放在眼前,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却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黑暗的锐利光芒。
“欲盖弥彰,其迹愈彰。”他低声自语,声音冷冽如冰,“以国本为饵,以苍生为刍狗…好大的胆子!”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旁,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墨迹淋漓,写下了三个名字:太医令周允中、岭南都督冯崇义、内侍省某位手握采买实权的要员。三个名字之间,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血腥气的问号。
“元芳!”他沉声唤道。
李元芳的身影应声出现在门口,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持我手令,”狄仁杰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素笺递过去,语气斩钉截铁,“即刻密调周允中、冯崇义二人近半年来所有公私往来文牍副本,尤其是涉及药材、贡品、钱粮调度者!另,着人严密监控西市那几家高价收购劣质燕窝的大药铺!所有经手之人,一举一动,皆需记录在案!”
“是!”李元芳接过手令,眼中寒光四射。
“还有,”狄仁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查一查,晋阳郡王这‘咳喘之疾’初起之时,是何人…最先建议使用金丝燕窝入药?又是何人…力主必须岭南贡品,且用量如此之大?”
李元芳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阁老这最后一句问话的分量!他用力一抱拳:“属下明白!必不负阁老所托!”身影一闪,带着凛冽的杀气,消失在门外。
狄仁杰重新坐回案后,目光落在窗外。天际阴云密布,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席卷这座帝国的都城。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沉寂的金顶和稚子无辜的病榻。
大理寺那间专为密议而设的静室,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唯有几盏嵌在墙壁上的铜灯,散发着稳定而略显幽暗的光芒,将室内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面上。
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狄仁杰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下首左右,分别坐着太医令周允中和岭南都督冯崇义派来的心腹幕僚——一位姓郑的中年文士。周允中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矜持,只是眼神深处有一丝极力掩饰的不安。郑姓幕僚则显得沉稳老练,眼神低垂,一副恭听训示的模样。
李元芳侍立在狄仁杰身侧,手按刀柄,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视着在场的两人。
“今日请二位前来,”狄仁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只为一事:太极宫金顶金丝雨燕,今年端午,缘何尽数失踪?”
周允中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忧虑:“竟有此事?哎呀!金丝雨燕乃宫苑祥瑞,端午不归,实非吉兆!下官忙于晋阳郡王殿下的药石之事,竟未及听闻此等大事,实属失察!想必…想必是今岁气候异常,或路途遥远,燕群迷失了方向?”他的语气充满了揣测和推脱。
郑姓幕僚也连忙拱手附和:“狄阁老明鉴!我家冯都督在奏章中亦已言明,今年岭南沿海飓风肆虐,崖壁崩塌,金丝雨燕赖以栖身的洞穴损毁严重,燕踪难觅。此乃天灾,非人力所能挽回啊!都督为此亦是忧心如焚,日夜督促采户,奈何…奈何天威难测…”他将冯崇义奏章中的说辞复述了一遍,滴水不漏。
狄仁杰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待两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天灾?迷失方向?周太医令,冯都督,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周、郑二人闻言,神色稍缓,正欲开口。
狄仁杰却话锋一转,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周允中:“然则,本官有一事不明,还望周太医令解惑。”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晋阳郡王所服之药,其主药‘金丝燕窝’,据太医院档册记载,皆标注为‘岭南贡品上品’。然本官遣人查验药库现存及近期煎煮剩余之药渣…却发现,其中混杂大量普通棕雨燕碎巢、海藻、乃至劣质鱼胶!色泽灰败,腥气刺鼻!此等劣物,如何称得上‘贡品上品’?又如何能入郡王尊口,疗其沉疴?!”
“轰!”如同惊雷炸响在周允中耳边!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矜持之色荡然无存,只剩下惊骇欲绝!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剧烈摇晃,指着狄仁杰,嘴唇哆嗦着:“你…你…阁老…何出此言?!下官…下官…”
“药渣在此!”狄仁杰冷冷一挥手。李元芳立刻将一包用油纸裹着、散发着浓烈怪异腥气的药渣“啪”地一声丢在周允中面前的案几上。那腥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周允中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看着那包药渣,眼神充满了恐惧,仿佛那不是药渣,而是能将他吞噬的毒药。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
狄仁杰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目光如刀,转向那脸色也开始发白的郑姓幕僚:“郑先生!岭南贡品,以次充好,欺君罔上!冯都督在奏章中大诉天灾之苦、采户之艰,本官亦深表同情。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本官收到密报,就在上月,三支打着冯氏旗号的岭南海商船队,满载着真正的上品金丝燕窝,并未驶向长安!而是绕道泉州,扬帆出海,驶向了东瀛倭国!倭国豪商,以十倍于大唐市价之巨资,悉数购之!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不可能!”郑姓幕僚失声惊叫,霍然站起,脸上血色尽失,之前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极度的惊惶,“绝无此事!定是…定是有人构陷!我家都督忠心耿耿…”
“构陷?”狄仁杰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中寒芒四射,“船队领航之人,名唤冯禄,乃冯都督府中家将,其妻小皆在番禺!船队离港之期、所载货物清单、乃至与倭商交易的契约副本…此刻,怕已在送往长安的途中了!”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砚跳动,“尔等真当大理寺是聋子瞎子不成?!”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周允中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郑姓幕僚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狄仁杰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灯光下如同山岳,带来令人窒息的威压。他踱步到静室中央,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两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宣判:
“天灾?或许有之。然人祸,更甚百倍!”
“太医令周允中,尔身为国手,不思精研医术,匡扶圣体,反借郡王微恙,以‘必用岭南上品金丝燕窝’之名,行催逼贡额、垄断珍药之实!尔开出那等远超常理的惊世药方,究竟是真心为郡王治病,还是…为了替某些人打开一个吞噬民脂民膏、盗卖国宝的无底洞?!”
“岭南都督冯崇义!”狄仁杰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惊雷,“尔坐镇一方,不思守土安民,反假借天灾之名,欺瞒朝廷!一面纵容、甚至指使商队,将真正的上品金丝燕窝高价走私海外,牟取暴利!一面以次充好,将劣等货色充作贡品送入宫中,敷衍塞责!更甚者,为掩盖这滔天罪行,掩盖贡品品质骤降的根源,尔竟敢丧心病狂,将毒手伸向那象征国运祥瑞的金丝雨燕本身!”
狄仁杰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周允中和郑姓幕僚:“承香殿金顶旧巢之上,遍布磁石粉末!此物最能干扰禽鸟辨别方位!尔等便是以此等阴毒邪术,扰乱金丝雨燕归巢的天性,令其迷失于万里归途!造成‘燕踪难觅’的假象,以圆尔等欺君罔上、盗卖国宝的弥天大谎!是也不是?!”
“扑通!”周允中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烂泥般瘫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阁老!阁老饶命!下官…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冯…冯都督那边…催逼甚紧…宫中…宫中贵人…亦…亦有所需…那药方…那药方…是…是…”他语无伦次,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只差一点就要将那深不可测的“宫中贵人”名号脱口而出。
郑姓幕僚也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身体摇摇欲坠,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狄仁杰最后那关于磁粉邪术的指控,如同致命一击,彻底粉碎了他们所有的侥幸和防线。
狄仁杰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周允中,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洞悉一切后的冰冷与肃杀。静室内,只剩下周允中绝望的呜咽和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身不由己?”狄仁杰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传来,“好一个身不由己!尔等为一己之私欲,视祥瑞如草芥,视国法如无物,更视岭南采燕人之性命如蝼蚁!尔可知,为尔等口中这‘身不由己’四字,有多少攀爬于万丈绝壁的采燕人葬身鱼腹?有多少祥瑞生灵魂断归途?又有多少国之根基,在尔等的蛀蚀下摇摇欲坠?!”
他不再看地上瘫软如泥的周允中,目光转向那面如死灰的郑姓幕僚:“郑先生,烦请回禀冯都督。大理寺的奏章,不日便将呈送御前。岭南的天,该变一变了。至于那些飘在海上的船、流往倭国的货…本官倒要看看,冯都督还能‘逍遥’到几时!”
郑姓幕僚身体剧震,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彻底崩溃,他踉跄一步,对着狄仁杰深深一揖,几乎把头埋到地上,然后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背影仓惶如同丧家之犬。
狄仁杰的目光最后落回瘫软在地、已然半昏厥的周允中身上,对侍立一旁的李元芳沉声道:“拿下。押入大理寺诏狱,严加看管。待岭南案犯归案,一并明正典刑!”
“是!”李元芳声如金石,大步上前,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鸡雏,将魂飞魄散的太医令周允中拖了出去。静室内,只剩下狄仁杰一人独立。
他缓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扉。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泥土气息的湿润空气涌了进来,冲散了室内令人窒息的腥臭与绝望。雨丝如织,轻柔地洒落在庭院新绿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狄仁杰负手而立,遥望着太极宫那在烟雨迷蒙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宫阙,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那沉寂的琉璃金顶。雨燕虽未归,但这片笼罩在长安之上的阴毒之网,已被他亲手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祥瑞之殇,非为燕雀。”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雨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的坚定,“实乃人心之蠹,国器之蚀。破邪显正,方为…真正的祥瑞之始。”
雨声渐渐沥沥,洗涤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古老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