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据死域】那绝对的黑暗与虚无之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对萧月而言，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入无垠宇宙的尘埃，被魏长卿那艘由数据阴影构成的黑色小舟裹挟着，在破碎的逻辑残骸间穿行。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不属于这片死域的光。
“到站了，前审判官大人。”魏长卿那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在她意识中响起，“记住我们的交易。我很期待……你我再次见面的时候。”
话音未落，那艘黑色小舟猛地加速，悍然撞向那点微光。
……
太虚观，上清主殿。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
陆尘倒在柳扶风的怀中，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耗尽本源铸就的【存在之锚】，虽然暂时保住了萧月，却也几乎抽干了他自己。
所有人都围着他，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无措。他们能感觉到，太虚观外那股由钢铁与符文构成的死亡气息，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重，越来越不加掩饰。那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死寂，比任何喧嚣的叫阵都更令人恐惧。
何晏的最后通牒，虽然没有声音，但那股冰冷的、旨在抹除一切的意志，已经如无形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年轻的追随者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陆尘先生倒下了，我们……我们会被那门炮轰成灰的……”
绝望，如同瘟疫，再次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主殿中央的仪式法阵，那原本已经因为陆尘力竭而变得暗淡的光芒，骤然一亮！
紧接着，法阵上方的空间，如同被利刃划破的画布，一道漆黑的、不规则的裂缝凭空出现。那裂缝中没有任何光，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纯粹虚无。
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从裂缝中渗透出来。
“戒备！”柳扶风厉声喝道，下意识地将陆尘护在身后，手中已凝起一道淡青色的灵光。
然而，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一道被金色光芒包裹的人影，就从那道漆黑的裂缝中，被狠狠地“吐”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人影落地，裂缝随之无声地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萧月！
她还穿着那身审判官的制服，但此刻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飒爽。她的身体蜷缩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更可怕的是，她身上那层由陆尘铸就的【存在之锚】所化的金色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她的神魂，在回归的途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冲击。
“萧月！”柳扶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萧月的瞬间，躺在地上的萧月，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与清明，只剩下一片混沌与茫然。她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也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
但她的右手，却凭借着某种早已烙印进灵魂深处的本能，死死地攥着。她艰难地抬起手臂，将紧握的拳头，伸向陆尘的方向。
她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那份不惜一切也要完成使命的决然，却通过她那双失焦的眼睛，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人。
“先生……”老方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陆尘，又看了看仿佛随时会魂飞魄散的萧月，急得满头大汗。
陆尘在柳扶风的搀扶下，勉强撑起半个身子。他看着萧月，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与欣慰。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萧月冰冷的拳头。
“我知道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
仿佛听到了这句承诺，萧月那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她紧握的拳头缓缓张开，一枚通体漆黑、闪烁着微弱数据流光、如同黑色水晶般的菱形物体，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当这枚数据核心离手的瞬间，她身上那层布满裂痕的金色光芒，如同完成了使命一般，彻底崩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萧月的身体猛地一颤，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她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到了极点。
“快！扶她去静室！”陆尘对柳扶风和老方低喝道，同时指尖凝起一道柔和的【安魂符】，轻轻点在萧月的眉心，暂时护住了她那即将溃散的神魂。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萧月抬走，主殿之中，只剩下陆尘一人。
他低头，凝视着手中这枚冰冷的、沉甸甸的黑色水晶。
这就是萧月用生命换回来的……真相。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最后一丝恢复的道蕴，注入其中。
嗡——
庞大的、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座数据的墓碑。
成千上万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以及他们在非人道的实验中所承受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记录。何晏的【诡异兵器化】计划，其血淋淋的根基，就建立在这些无辜者的骸骨之上。
饶是陆尘道心坚定，在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罪证时，心中也不由得燃起一股滔天的怒火。
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情绪。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继续深入解析。
很快，他就发现了隐藏在这些血腥记录之下的、另一份更加庞大的数据。
那不是罪证，那是一份……说明书。一份关于【九城盟约】这部精密战争机器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说明书。
围困太虚观的【铁鸦卫】第二、第三、第五集团军，其完整的指挥链，从最高指挥官【铁面】西蒙，到每一个小队队长，所有人的权限代码、通讯协议、战术习惯，都清晰地罗列在上面。
他们的后勤补给线，符文能源的消耗速率，【镇邪灭道炮】的充能时间与冷却间隙，甚至连备用能源核心的存放坐标，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更让陆尘感到心惊的，是数据中最后一部分内容。
那是一份份绝密的心理评估报告。
第二集团军的副官，性格多疑，与上司西蒙早有矛盾，认为其行事过于僵化，并且……他有一个秘密，他的儿子在一次诡域探索任务中被诡异感染，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一旦暴露，就是灭顶之灾。
第五集团军的后勤主管，贪婪成性，暗中利用职权，倒卖了大量军用级别的符文材料给【幽影会】，账目上留下了无法抹平的漏洞。
负责能源供给的首席工程师，是一个虔诚的【古法】信徒，他坚信【残道纪元】的出路在于复兴上古道统，对【九城盟约】的【铁律】早已心怀不满……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一个又一个的秘密，一个又一个的污点。
这张由谎言、欲望、矛盾与恐惧编织而成的大网，清晰地展现在陆尘的眼前。它揭示了一个冰冷的事实：【九城盟约】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秩序铁幕，并非一块完整的铁板。它是由无数个有血有肉、有私心、有弱点的人，所构成的。
陆尘缓缓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数据在脑海中融会贯通。
太虚观外，沉重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能量轰鸣声，已经隐隐传来。那是【镇邪灭道炮】正在进行最后充能的声音。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
硬抗？
无异于以卵击石。太虚观的护山大阵虽然玄妙，但在那种足以抹平山脉的终极武器面前，也撑不了多久。
突围？
更是痴人说梦。外面是数十万装备精良的【铁鸦卫】，他们这点人，冲出去就是飞蛾扑火。
陆尘的脑海中，飞速地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又一一将其否决。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数据水晶。他的思绪，回到了不久前在【逻辑天网】中与【零号】的那场概念层面的对抗。
【零号】的强大，在于它那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秩序”。
而他能暂时挡住【零号】的，却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悖论”。
对抗秩序的，从来都不是另一种更优秀的秩序……
而是……混沌。
陆尘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道前所未有的精光，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看着手中数据里，那张错综复杂、充满了裂痕的关系网，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的心中，缓缓成型。
【九城盟约】是一部精密的机器。
何晏是操作者。
【铁律】是它的程序。
【铁鸦卫】是它的齿轮与刀刃。
而他，现在拿到了这部机器最核心的……设计图和后门代码。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和这台全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正面碰撞呢？
我不需要摧毁它。
我只需要……瓦解它。
让它的程序陷入混乱，让它的齿轮彼此冲突，让它的刀刃调转方向。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在这【残道纪元】，对付这种由绝对秩序构成的敌人，最好的方法，或许就是——
兵解之。
“老方！”陆尘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力量，在大殿中回响。
一直守在殿外的老方立刻跑了进来：“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你对【九城盟约】的公共通讯频道和加密信道，了解多少？”陆尘问道。
老方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陆尘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我以前在【秩序中枢】工作，对他们的底层架构很熟。公共频道很容易侵入，但加密信道……每一支部队都有自己独立的密钥，而且会定时更换，想要破解，几乎不可能。”
“不需要破解。”陆尘的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果……我们有密钥呢？”
他将手中的数据核心，轻轻抛给了老方。
老方手忙脚乱地接住，当他将一丝精神力探入其中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看着那海量的、足以让整个【九城盟约】高层下台一万次的绝密情报，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这……”
“时间不多了。”陆尘打断了他的震惊，目光锐利如刀，“我要你立刻去观内的【传道殿】，利用那里的阵法核心作为放大器，帮我做一件事。”
他凝视着殿外那片已经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天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我要给这场即将开始的战争，送去第一声……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