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和苏映雪坐在滨海市家中的书房里。窗外是深夜，城市灯火依旧，但室内的气氛却很沉重。
“深度数据采集。”苏映雪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锁，“具体指什么？他们要记录什么？”
龙战把记录仪提供的协议投影在空气中。条款密密麻麻，但核心内容很清楚：档案馆希望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对龙战的神经系统进行全天候监控，记录他在面对各种情况时的决策过程、思维模式、情感反应，甚至生理变化。
“包括但不限于：脑波活动、神经递质水平、激素分泌、潜意识联想……”龙战念着清单，“他们说这是为了建立更精确的‘守护者行为模型’，用于改进档案馆对其他宇宙的管理协议。”
“改进其他宇宙的管理？”苏映雪敏锐地捕捉到关键，“所以这不只是观察我们，是要用你的数据去影响其他宇宙？”
“看起来是这样。”龙战关闭投影，“记录仪说，档案馆管理的宇宙数量以亿计，每个宇宙都有类似的‘互动样本组’和‘守护者’。我的行为模式如果能提供有价值的洞察，就可以优化整个管理体系。”
苏映雪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听起来很……高尚。但代价是你的全部隐私。一年时间里，你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秘密，都会被记录、分析、归档。你会变成一个透明人。”
“不是完全透明。”龙战说，“协议里说，涉及个人隐私的部分——比如我们的私人对话，我们的亲密时刻——会在分析后进行匿名化处理。原始数据不会公开，只有统计模型会被使用。”
“但档案馆能看到原始数据。”
“记录仪能看到。”
苏映雪停下脚步，看着他：“你相信他们吗？”
龙战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相信记录仪。”他最终说，“在过去的三年里，它一直遵守协议，诚实沟通，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为我们争取权益。但我不确定档案馆的其他部分。协议是由‘上层研究员’提出的，记录仪只是传话人。”
“所以风险在于，数据可能被滥用。”苏映雪说，“想象一下，如果你的决策模型被用来训练其他宇宙的‘守护者’，而那些守护者被用于……不那么高尚的目的。”
“比如更有效地控制样本组？”
“或者更隐蔽地操纵实验。”
两人都沉默了。
书房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凌晨两点，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都已入睡，但银河系的危机从未真正停止。
“他们给的交换条件呢？”苏映雪问。
龙战调出另一份清单。
“第一，银河系获得‘优先级技术通道’——新技术的提供速度提高三倍，且优先选择权。第二，监督标准放宽——威胁指数的警戒线从30%提升到20%，给我们更多容错空间。第三……”
他顿了顿。
“第三，档案馆承诺，在数据采集结束后，提供一份关于‘观察者起源’的完整报告。不只是我们这个宇宙的档案馆，是‘档案馆文明’本身的历史——他们从何而来，为何存在，最终目标是什么。”
苏映雪的呼吸停了一下。
“这……是终极谜题的答案。”
“可能是，也可能只是另一个层次的故事。”龙战说，“但至少，是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诱惑，再次出现。
用一年的隐私，换取银河系的发展加速，换取更多的生存空间，换取关于“观察者”本身的真相。
“你需要和议会讨论。”苏映雪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是守护者，你的决定会影响所有人。”
“我知道。”龙战说，“明天我会召开紧急委员会会议。但在此之前……”
他看着她。
“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我说同意，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被记录。你愿意接受这种生活吗？”
苏映雪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
“三年前，在时空泡外面，我等了你三年。那时候我想，只要你活着回来，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她轻声说，“现在也一样。如果你觉得这是必要的，如果我们能因此为银河系争取更好的未来，那么我接受。”
她停顿了一下。
“但我要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数据采集结束后，档案馆必须删除所有涉及我个人隐私的原始数据。不只是匿名化，是彻底删除。而且你要亲自监督删除过程。”
龙战点头：“我会把这个条件加入协议。”
窗外，第一缕晨光开始染红天际。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一个新的选择，等待他们共同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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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议会特别监督委员会的紧急会议，在六小时后召开。
七名代表通过全息投影出席，气氛比想象中更凝重。
“我反对。”人类代表，那位白发老外交官，开门见山地说，“这不是关于龙战个人的事，这是原则问题。一旦我们同意这种深度的数据采集，就等于承认档案馆有权彻底解剖我们的守护者——而守护者，是银河系自主权的象征。”
虫族代表发出赞同的嘶嘶声：“同意。如果我们连守护者的隐私都无法保护，还谈什么自主权？档案馆今天要采集守护者的数据，明天就可能要求采集议会代表的数据，后天可能就是每个公民的数据。这是滑坡。”
但硅基代表有不同的看法。
“从逻辑角度分析，档案馆提供的交换条件，对银河系的发展有巨大好处。”它发出平稳的机械音，“优先级技术通道，可以让我们的科技水平提前五十年达到预期目标。放宽监督标准，意味着我们犯错的成本更低。而关于档案馆本身的历史报告……那可能是我们理解自身处境的关键。”
气态文明代表发出不稳定的频率波动：“可那是龙战上校的灵魂！他们要记录的是灵魂的数据！这太……太亵渎了。”
“但龙战上校自己似乎倾向于同意。”另一个代表说，“他召集这次会议，显然是在寻求我们的支持，而不是阻止。”
所有人都看向龙战的全息投影。
“是的，我倾向于同意。”龙战承认，“但不是因为我愿意牺牲隐私，而是因为我认为，这是让银河系从‘样本组’向‘合作者’转变的机会。”
他调出协议的关键条款。
“注意这里：档案馆承诺，在数据采集结束后，会将我的‘守护者行为模型’开源分享给银河议会。这意味着我们也能获得那个模型——我们能用它来训练下一代的守护者，甚至用来优化我们自己的决策系统。”
他停顿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合作，我们可以建立与档案馆研究员的直接沟通渠道。协议里说，在数据采集期间，我会定期与负责分析的研究员进行‘深度访谈’——这不只是他们观察我，也是我观察他们的机会。”
阿莱克斯的声音从旁听席传来：“所以你想……反过来研究档案馆？”
“对。”龙战说，“他们想分析守护者的思维模式，我想分析观察者的思维模式。这是一场双向的实验。如果我们做得好，也许能让档案馆意识到，我们不只是高质量的样本，更是有价值的……对话者。”
会议室陷入沉思。
“风险呢？”人类代表问，“如果档案馆在分析过程中发现某些……不利于我们的特质？比如，发现守护者的决策模式存在某种系统性缺陷？他们会不会以此为理由，重新收紧监督，甚至干预我们的内部事务？”
“这个风险存在。”龙战承认，“但根据过去三年的经验，档案馆更倾向于观察和记录，而不是干预。只要我们不越过他们的红线——比如威胁指数不飙升到危险值——他们通常只做旁观者。”
投票的时间到了。
七名代表需要决定：是否批准龙战接受档案馆的深度数据采集协议。
投票过程持续了二十分钟。
最终结果：
赞成：4票。
反对：2票。
弃权：1票。
通过。
“那么，”苏映雪作为委员会主席宣布，“银河议会特别监督委员会批准该协议，但附加以下条件：第一，所有涉及龙战上校个人隐私的数据，在分析结束后必须彻底删除。第二，银河议会有权派出一名观察员，监督数据采集过程。第三，档案馆提供的‘守护者行为模型’，必须完全开源，且银河议会拥有永久使用权。”
她看向龙战：“这些条件，你能争取到吗？”
“我会尽力。”
会议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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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档案馆回复了。
记录仪的全息投影出现在龙战和苏映雪家中。
“档案馆上层研究员同意了你们的大部分条件。”它说，“个人隐私数据会在分析结束后彻底删除，银河议会可以派出一名观察员——但我们建议由阿莱克斯·维兰德担任，他对档案馆技术最熟悉，也最能理解采集过程。”
“行为模型的开源呢？”龙战问。
“完全同意。”记录仪说，“模型将以档案馆的通用数据格式提供，附带完整的训练数据集和评估报告。银河议会可以自由使用、修改、分发。”
它停顿了一下。
“但有两点补充。第一，数据采集期间，龙战需要每十天进行一次‘深度访谈’，每次访谈持续四小时。访谈内容会被记录，但同样会在分析后匿名化处理。第二……”
投影调出一份新的文件。
“档案馆提议，在数据采集的同时，进行一项对比实验。”
“对比实验？”苏映雪警觉地问。
“是的。”记录仪说，“他们想同时观察另一个宇宙的守护者——那个宇宙与你们的技术水平相当，文明结构类似，但守护者的行为模式与你完全不同。通过对比，可以更精确地识别出影响守护者决策的关键因素。”
龙战皱眉：“另一个宇宙的守护者……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记录仪说，“他们已经同意。实际上，那个守护者本人对此很感兴趣——他想看看其他宇宙的同行是怎么做的。”
“我们能知道那个宇宙的信息吗？”
“只有基本资料。”记录仪调出数据，“宇宙编号U-4419，文明发展阶段相当于你们接受档案馆技术前的水平。守护者代号‘守望者’，是一位女性，来自一个海洋文明。她的管理风格更……激进。经常使用强制手段维持平衡。”
苏映雪看向龙战：“这可能会影响你的决策。如果你知道有人在观察你，还知道有另一个守护者在做对比，你的行为可能会不自然。”
“这正是实验的一部分。”记录仪说，“观察‘知道自己被观察’对决策的影响，这也是有价值的数据。”
它调出最终协议。
“所有条件都列在这里了。如果同意，数据采集将从三十个标准小时后开始。你们有一天时间做最后决定。”
投影消失了。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双向实验。”龙战轻声说，“我们观察他们，他们观察我们，同时还有一个对照组。档案馆……真是把实验设计发挥到了极致。”
苏映雪握住他的手。
“你准备好了吗？”
龙战看着窗外。晨光完全照亮了城市，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街道上，人们开始活动，孩子们去上学，成年人去工作。一切看起来那么普通，那么平静。
但平静之下，是整个银河系的命运，还有他们即将踏上的、前所未有的道路。
“我准备好了。”他最终说，“但要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深度访谈的内容，我需要你也在场。”龙战说，“不是作为观察员，是作为我的伴侣。因为我的很多决策，都和你有关。如果档案馆想真正理解我的思维模式，他们必须理解我们的关系。”
苏映雪点头：“好。”
她接通了记录仪的通讯。
“我们同意协议。”她说，“但增加最后一项条件：所有涉及龙战的深度访谈，我必须在场参与。否则协议作废。”
短暂的延迟。
然后记录仪的声音传来：
“条件接受。数据采集将在三十小时后准时开始。愿这次合作，为双方带来有价值的发现。”
通讯切断。
龙战和苏映雪对视一眼。
一年的透明生活。
双向的实验。
和另一个宇宙的守护者对比。
这场游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而在宇宙的尺度上，无数双眼睛，正准备记录下即将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