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柳如烟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角,却被唐修远一脚踹开。
“滚!”他厉声喝道,“从今日起,你给我滚到西院柴房旁边那间小屋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
柳如烟惊呆了,连哭都忘了:“老爷……您、您要将妾身关起来?”
“关起来都是轻的!”唐修远胸口剧烈起伏,“若不是看在你为我生了一子的份上,我今日就将你发卖了!”
这时,坐在一侧太师椅上的唐老夫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拄着沉香木拐杖重重顿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修远,话不要说得太绝了。她终究是你表妹。”
唐老夫人看向柳如烟的眼神复杂,当时她本想趁机将柳如烟的孩子与沈蓉的所出调换,来个李代桃僵,谁知柳如烟在医馆生产之事传开了,众目睽睽,计划落空。她总觉得亏欠了这个外甥女,处处偏袒,却不想纵得她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姑母……”柳如烟看见老夫人开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凄厉地哭喊起来,扑过去抱住唐修远的腿,“老爷您不能这么狠心啊!妾身跟了您这么多年,为您生了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正闹得不可开交,厅外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沈蓉扶着丫鬟的手,缓步走了进来。
看见厅内情形,她脚步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走到唐修远身侧,温声道:“老爷息怒。”
唐修远看见她,满腔怒火稍敛,却更添了几分愧疚:“夫人……你怎么来了?”
“妾身听说老爷下朝回来发了脾气,便过来看看。”沈蓉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柳如烟,又转向唐修远,“老爷,柳姨娘纵有千般不是,也已是府里的人。这般闹下去,让下人看了,反倒不好。”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唐修远看着她沉静的面容,想起赵大人说的“你夫人贤惠”,心头更是刺痛。
“夫人……”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蓉却已转头看向柳如烟,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柳氏,你这次闯的祸不小。老爷正在气头上,你且先去西院静思己过。等老爷消了气,再作处置。”
柳如烟抬头看向沈蓉,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不敢再闹,只咬着唇低下头:“是……妾身遵命。”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将柳如烟搀了起来,带出了正厅。唐老夫人也被这场闹剧弄得头疼,让丫鬟搀扶回屋。
厅内终于安静下来。
唐修远颓然坐回椅中,双手捂住脸,半晌才哑声道:“夫人……我对不住你。”
沈蓉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丫鬟退下,这才缓缓开口:“老爷言重了。夫妻本是一体,何来对不住之说?”
“不……”唐修远放下手,眼底布满血丝,“我宠妾灭妻,纵得柳氏无法无天,如今闹出这等事,连累你在娘家面前难做,更连累昭贵妃娘娘的声誉……我、我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
沈蓉静静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老爷,事已至此,懊悔无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补救。”
“补救?”唐修远苦笑,“如何补救?考功司那边已经传遍了,丁大人今日当众让我回家……我这仕途,怕是到头了。”
“那倒未必。”沈蓉摇摇头笑道。
唐修远猛地抬头,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夫人有办法?”
“办法不在妾身,而在老爷自己。”沈蓉从袖中又取出一张素笺,放在桌上,“此事安大人确实已帮忙压下,杨祭酒那边也不会再追究。但若要真正挽回老爷在考功司和周大人眼中的印象,须得‘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唐修远盯着那张素笺,呼吸急促起来。
沈蓉的目光落在那张笺上,声音依然平稳:“安大人正在暗中调查一桩旧案。多年前,一位携妻小外放巴蜀的小官,途中遭山匪袭击,一家三口无一生还。此案当年的很多证据已然丢失,但有一处关节——”她抬眸看向唐修远,“那户人家离京时有另外一辆马车同行,是由太仆寺安排的。”
唐修远的脊背瞬间绷直了。
“若老爷能设法查到,当年那辆马车是谁经手安排,又是谁人使用……”沈蓉将素笺往他面前推了半分,“这便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功劳。届时,莫说保住考核,便是借此在安大人、甚至在更上头那里记上一笔,也未可知。”
唐修远盯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盯着一条从深渊垂下的绳索。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后怕与隐约兴奋的战栗。
太仆寺……马车……旧案……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这些年他在太仆寺虽不算顶尖人物,若真要暗中查一桩多年前的旧档,未必没有门路。
可更让他心惊的是——
“夫人。”唐修远抬起头,声音有些发干,“安大人查这桩旧案……昭贵妃娘娘,是否知晓?”
沈蓉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轻声道:“老爷只需记住,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您要做的,是‘将功补过’,将眼前这关过了。”
唐修远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他看向沈蓉——这个嫁给他多年,为他纳妾、管家、生育子女,永远端庄温婉的妻子。此刻她坐在那里,容貌虽不算多貌美但眉眼柔和,可那此刻双清澈的眼睛里,却映着他自己惶惑不安的脸。
良久,唐修远缓缓站起身,走到沈蓉面前。
这一次,他端端正正地行礼。
“夫人。”他的声音低沉而艰涩,“为夫愚钝,这些年……让夫人费心了。”
沈蓉静静受了他这一礼,才伸手虚扶:“老爷言重了。快起来吧。”
唐修远站直身时,眼底的惶惑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那张笺上,”他看向桌上的素笺,“可有更多线索?”
“只有时间、官职和那家人的姓氏。”沈蓉道,“余下的,就要看老爷的本事了。”
唐修远伸手拿起那张纸,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是普通学子使用的纸张,上面的字迹不是沈蓉的笔迹。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折好,收进怀中,贴身放稳。
“三日。”他抬起眼,看向沈蓉,“给我三日时间。”
沈蓉颔首:“妾身等老爷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