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苍老的声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摁灭了殿外广场上所有的躁动与喧嚣。
骨蚩不甘地垂下手,周身沸腾的煞气退潮般敛入体内。
他死死瞪了图蛮一眼,终究没再开口。
大长老乌脊脸上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僵住,随即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悲悯,对着神殿方向微微躬身,退到一旁。
陈十三的视线在乌脊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刮过,嘴角挑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他无视身后图蛮和阿紫投来的复杂眼神,径直转身,迈步走入那片能吞噬光线的幽暗。
图蛮和阿紫对视,立刻跟了上去。
……
神殿内殿。
这里比外殿更加昏暗。
空气里飘浮着古老草药与奇异香料混合的陈腐气味,闻之令人心神凝定,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严。
圣女笙月站在大祭司月咏的身旁。
她仍旧是一身银饰繁复的圣袍,眉心朱砂圣印红得像一道新鲜的血痕。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不染尘埃,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看见陈十三时,瞳孔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她体内那只沉睡的长生蛊,苏醒了。
正隔着皮肉,对着陈十三的方向,发出一阵阵饥饿的嘶鸣。
陈十三没有理会那道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殿中央,对着上首端坐的月咏,微微颔首。
“大祭司。”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月咏苍老的眼皮掀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陈十三的身影。
她看着陈十三,又扫过他身后神情凝重、衣衫带血的图蛮和阿紫。
“说吧。”
陈十三没有半句废话,将卡达寨的结论直接砸了出来。
“卡达寨早已是西域佛门的牧场。”
“村民被邪术操控,机械劳作,跪拜虚空,为的是豢养那虚无缥缈的信仰之力。”
“我的出现,惊动了牧场主。”
“所以,他们杀光了所有牲畜,抹掉了所有痕迹。”
他用一种冰冷到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语调,为这场惨案下了定义。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圈养,和一场干脆利落的灭口。”
这番话,像冰锥刺入死寂的内殿。
图蛮和阿紫早已知晓内情,可再次听闻,依旧气得双拳紧握,浑身发抖。
而一直端坐不动,清冷如冰雕的圣女笙月,握着法杖的手,指节已然捏得发白。
唯有大祭司月咏,脸上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那双本就浑浊的眼底,流淌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深沉悲哀。
她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声音里压着岁月的重量。
“十几年前,他们就来过。”
“打着‘度化南疆蛮夷’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我教的两大圣物。”
月咏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笙月身上。
“长生蛊。”
随即,她的视线又仿佛穿透了神殿的岩壁,望向圣地最深处。
“以及,生命之泉。”
“那一战,我巫神教虽惨胜,却也元气大伤。我这一身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陈十三静静听着,这些信息,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但他知道,这还不是全部。
果然,月咏话锋一转,吐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圣物本身。”
“长生蛊的无尽生机,生命之泉的生命本源,再辅以从万千信徒神魂中提炼出的信仰之力……”
月咏的声音,开始带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可以炼制出一种,足以逆天改命的……‘长生丹’!”
长生丹?
陈十三的眼皮重重一跳。
然而,月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而长生丹的作用……”
大祭司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每一个字都像一块铅。
“就是复活一尊早已陨落在西域传说中,长达千年之久的……”
“古佛!”
“一旦那尊古佛还魂,他的邪法将席卷天下!届时,不止是南疆,恐怕整个中原,都会彻底沦为他的信仰牧场!”
轰!
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陈十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他死死盯着月咏,试图从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玩笑的成分。
没有。
只有无尽的沉重,和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表面依旧维持着镇定,目光锐利地看向月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天人境强者?”
月咏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张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
“不……陈紫衣。”
“他……”
“是神!”
神?!
这两个字,像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陈十三的心口!
他整个人都懵了。
【我靠?!神?!】
【这个世界他妈的真的有神?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是吧阿Sir!从一个村子里的失踪案,直接给我快进到打灭世级的最终boSS了?这S级连环任务的含金量也太足了吧?!下一步是不是要手搓歼星舰了?】
【这帮西域秃驴的KpI定得还真不小啊!别人搞业绩,他们直接搞复活神明?年终奖是整个世界吗?】
陈十三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掀起了吐槽的风暴。
他瞬间想起了京城那位,视他为人形大药,想要将他吞噬以求突破的天人境老祖赵无极。
本以为天-人境就是这个世界武力的天花板了。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的水,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就在殿内气氛凝重到快要滴出水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大长老乌脊缓步走进内殿,他先是对着月咏恭敬行礼,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神情。
“大祭司,此事体大,敌人图谋的竟是神明复苏,这已超出我等想象!”
“依老夫之见,当务之急,是立刻彻底封锁圣地,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法阵,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再从长计议!”
“切不可因一时冲动,将全族上下的性命,寄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身上!”
他又来了。
还是那套熟悉的说辞,只是这次,他找到了一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
陈十三闻言,眼神瞬间转冷,直接看向那个一脸慈悲的老狐狸,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乌脊长老,此言差矣。”
乌脊脸上的悲悯一僵。
陈十三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发难:“敌人既然已经暴露,下一步,必然是雷霆万钧的手段!”
“这个时候,不想着如何主动出击,寻找破局之法,反而要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
“还是说,长老以为,躲在龟壳里,等敌人把神都复活了,就会大发慈悲放过你们?”
陈十三的语调陡然拔高,目光像锥子一样,直刺乌脊的肺腑。
“面对要你命的敌人,不想着怎么弄死他,反而想着怎么躲得更久一点……”
“那不是蠢。”
“就是坏。”
“巫神教的未来,可等不起某些人这种稳妥到愚蠢的‘计议’!”
诛心!
字字诛心!
乌脊那张伪善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铁青!
他浑身气得发抖,指着陈十三,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因为陈十三的每一句话,都站在了“为巫神教未来着想”的制高点上!他若是反驳,就等于当众承认自己是“蠢”或者“坏”!
上首,大祭司月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赞许。
而圣女笙月那双清冷的眸子,也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起这个言辞锋利、胆大包天的中原人。
月咏抬手,虚虚一压,制止了这场即将失控的交锋。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陈十三身上。
“陈紫衣,现在,这已经不只是你为你的侍女求药的事了。”
“巫神教,需要你的帮助。”
陈十三心中了然。
【正题来了。】
【铺垫了这么多,又是古佛又是神明的,不就是为了把我彻底绑上你们的战车吗?】
他正要开口,提出自己的条件。
就在这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无比的喧哗,其中还夹杂着愤怒的咆哮!
一名教众冲进内殿,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恐慌。
“大祭司!圣女!不好了!”
那教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乌萨……,正在殿外广场上煽动族人!”
“他将卡达寨数百族人惨死之事,全部归咎于陈使者!声称……声称陈使者是引来灾祸的根源,是外来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