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乌脊。
刑罚长老,骨蚩。
乌脊一身素净白袍,须发皆白,面容一团和气,手中捻着一串兽骨念珠,周身气机祥和,让人心生亲近。
骨蚩则截然相反。
黑袍罩体,身躯雄壮如铁塔,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煞气源头,一双铜铃大眼里,燃烧着暴躁与排外的火焰。
“图蛮!阿紫!”
骨蚩的声音沉闷如雷,质问出口,目光却已越过两人,死死钉在陈十三的身上。
“你们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另一边,大长老乌脊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痛心,语气温和,像一位担忧晚辈的慈祥长者。
可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却有精光一闪而逝。
“孩子,你们平安归来就好。”
他先是安抚一句,随即话锋陡转,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陈十三身上。
温和的语调里,藏着不容回避的刀锋。
“陈紫衣,老朽听闻你已接手调查。”
“卡达寨情况如何?事情……可是有结果了?”
好一招先礼后兵。
【来了,一黑一白,红脸白脸。】
【这老头,比那个铁憨憨难对付多了。】
陈十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闲心给两人贴上标签。
不等他开口,刑罚长老骨蚩已然暴喝出声。
“结果?!”
骨蚩往前踏出一步,厉声喝问:“卡达寨的族人怎么样了?!中原人,你不是去查案了吗?!”
话音未落,那股属于归真境的恐怖威压,再度炸开!
这一次,比在大殿之外时更加狂暴!
威压之中,混杂着他“万毒战体”修炼出的漆黑毒煞,化作一座实质般的黑色山峦,裹挟着万千毒虫的无声尖啸,朝着陈十三当头镇压!
他要给这个中原人一个下马威!
他要让陈十三明白,在巫神教,在他骨蚩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气压骤降,空气扭曲,周围的教众被压得连连后退,满脸骇然。
然而。
威压的中心,陈十三依旧站在那里。
负手而立。
身形笔挺。
连衣角都未曾飘动分毫。
那座足以碾碎山峦的无形巨力,落在他的身上。
然后,再一次,凭空消失。
那股侵入体内的、狂暴驳杂的威压与毒煞,撞入他丹田那片幽暗死寂的北冥气海,便如泥牛入海,被瞬间吞噬、消解,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泛起。
陈十三甚至懒得去看那状如凶神的骨蚩。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眼前所有的人,落在了那个始终面带慈悲笑容的大长老乌脊身上。
无视。
最彻底的无视!
“你找死!”
骨蚩感觉自己的重拳打进了虚空!
那股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感,让他喉几欲吐血!
被一个中原人三番两次地蔑视,骨蚩的自尊严重受挫,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周身黑气暴涨,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扬起,就要一掌拍下!
就在这时!
“师傅,住手!”
一声嘶哑却无比坚定的暴喝,陡然炸响!
图蛮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城墙,死死挡在了陈十三的身前!
轰!
他这一步,踩得地动山摇,也踩碎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骨蚩高高扬起的手掌,猛地定在半空。
他那双铜铃大眼瞪得如同要裂开,死死盯着自己徒弟的后背,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图蛮……在保护那个中原人?!
“你……你让开!”骨蚩的声音都在发颤。
图蛮没有让。
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师傅和大长老,面对着所有惊疑不定的族人,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大长老,师傅……”
他的声音沉痛到极点,每个字都透着血腥味。
“卡达寨的族人……已全部遇难!”
一言出,满场死寂!
所有教众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全……部……遇难?!
数百族人,就这么没了?!
一股巨大的悲伤与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人群中蔓延。
图蛮没有理会族人们的反应,他停顿了一下,任由那锥心的痛苦在胸腔里翻滚。
随即,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拔高了声音!
“但真相,陈紫衣已经查明!”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骨蚩和乌脊的脸上,一字一顿,无比坚定。
“凶手,是西域邪佛!”
“此事与陈紫衣无关!相反,是他!是他带回了唯一的线索!”
话音未落,阿紫也立刻站了出来,她擦干了眼角残留的泪痕,小脸绷紧,语气同样坚定无比!
“图蛮师兄所言非虚!若不是他,我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从凶手身上,带回了‘枯禅香’的线索!我们才知道了敌人的身份和目的!”
图蛮和阿紫。
一个南疆第一勇士,一个圣女之下最受宠爱的天才少女。
他们两人,此刻竟如最忠诚的护卫,一左一右,将那个中原人护在身后!
这幅画面,其冲击力,无异于一场剧烈的地震!
所有教众都懵了。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尤其是图蛮的转变!
那个骄傲到骨子里,恨不得将陈十三生吞活剥的图蛮,竟然会主动为他挡下刑罚长老的雷霆之怒!
“西域邪佛?!”
“枯禅香?!”
骨蚩和乌脊的脸色,同时剧变!
骨蚩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混杂着震惊与刻骨仇恨的狰狞所取代。
“那些贼秃……他们还敢来?!”他咬牙切齿,拳头捏得骨节爆响,周身煞气不受控制地翻涌。
十几年前那场血战,他身上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就是拜那些秃驴所赐!
然而,大长老乌脊的反应,却更快!
他脸上仅仅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那是图蛮和阿紫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仅仅一瞬,他便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模样。
他没有去质疑“西域邪佛”的真假,那只会显得自己愚蠢。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刀,直刺陈十三!
“西域妖僧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随即,他质问的矛头,巧妙地指向了陈十三。
“但老朽有一事不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
“先不说是否有西域妖僧插手,卡达寨数百族人,却因你的调查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若非你贸然深入,打草惊蛇!那些族人虽被邪术控制,但神魂未散,尚有一线生机!”
“凭我教的生命之泉,未必不能将他们从那邪术中一一挽救回来!”
“可现在!”
“就因为你的鲁莽!”
“他们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丝挽回的机会,都被你亲手断送了!”
“陈紫衣,你敢说,我族人的死,与你无关吗?!”
好一个恶毒的诛心之言!
他巧妙地避开了陈十三查明真相的功劳,反而将所有族人惨死的最终责任,全部归咎于陈十三的“过早介入”和“打草惊蛇”!
他暗示所有人,是陈十三的行动,阻断了巫神教唯一的救援机会!
此言一出,刚刚还处于震惊中的教众们,瞬间被点燃了!
是啊!
大长老说得对!
人虽然是西域邪佛害的,但却是死在陈十三调查之后!
如果不是他,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变得不善,充满了怀疑与迁怒!
图蛮和阿紫更是脸色一白,张口欲辩,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起!
因为乌脊说的,是“可能”!
是一种无法被证伪的指责!
【我靠,这老狐狸,甩锅的艺术已经登峰造极了。】
【杀人诛心,牛逼。】
陈十三看着那个一脸慈悲,却字字如刀的乌脊,心中竟生出一丝赞赏。
就在他准备开口,好好跟这位大长老玩玩语言的艺术时。
一道苍老、缓慢,却带着奇异魔力的声音,从那幽暗深邃的神殿内,悠悠飘出。
“够了。”
“陈十三,图蛮,阿紫,进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