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片在我掌心轻轻颤了一下,像一片枯叶遇到了风。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测评仪的屏幕突然亮了。不是之前那种断续闪烁,而是整块面板由内而外泛出幽蓝的光,像是被什么唤醒了。屏幕上浮现出一串数字:**0403**。
生日。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耳的银环,指尖发凉。1992年4月3日,是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也是林晚开始实验的日子。那天,她七岁的女儿死了,同一天,我在疗养所的档案里被登记为“收容体七号”。
我盯着那四个数字,没动。
它不该这么安静地出现。刚才还死寂的机器,现在却像在等我确认。
我蹲下身,从散落的胶片中捡起一张沾血的底片。老园丁站在花坛边,灯笼微光流转。他的嘴张着,无声地说了一个字:“等。”
不是让我等别人。
是等这个时刻。
我把底片贴在测评仪边缘,用拇指按住输入区,低声说:“1992年4月3日。”
声音落下那一瞬,测评仪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某种锁扣松开。整面镜墙开始波动,像水面上被风吹皱的倒影,一圈圈荡开。裂纹从中心蔓延,随即又愈合,最终凝成一道拱形门框,门缝里透出冷蓝色的光。
门楣上方,浮现出三个篆体字:**镜渊·柒**。
我后背一紧。
七。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数字。胎记是七道脉络,红睡裙女孩有七个,陈砚的姐姐编号d-07。而现在,这扇门也标着“柒”。
我往前迈了一步。
脚踩在地板上,却没有实感,像是踏进了一层薄冰。镜门前的空间变得空旷,四周不再有墙壁,只有无数重叠的镜面悬浮在空中,映出我的身影——每一个都站姿不同,有的举着相机,有的伸手触碰镜面,有的低头看着手腕。
其中一面镜子里,我穿着酒红色丝绒裙,正低头抚摸一个红睡裙小女孩的头。
我猛地移开视线。
相机还在胸前挂着,我把它取下来,对准自己拍了一张。快门声响起的瞬间,那些杂乱的倒影齐齐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干扰了同步。我趁机向前走,脚步终于有了重量。
六具透明棺材悬在半空,呈弧形排列,每一具都泛着雾气。靠近些,能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是孩子的呼吸,还有极轻的哼唱,调子熟悉得让我心口发闷。那是我小时候常听的一首摇篮曲,母亲从不曾教过我,可我一直会哼。
第七具棺材在最深处,离我最近。
我走近时,它表面的雾气忽然散开,露出里面的铭文:**d-07 记忆锚点·许瞳**。
许瞳。
陈砚的姐姐,档案馆修复科的记忆稳定监测员。她的照片我见过,在那张发黄的工作证背面。而现在,她的脸就在这块玻璃后面。
她睁着眼。
不是尸体那种空洞的睁,而是清醒的、带着呼吸节奏的注视。她躺在那里,穿的是白大褂,胸口微微起伏,左手搭在腹部,右手垂在身侧。最让我僵住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泛着淡淡的酒红色,和我的一模一样。
我喉咙发干。
这不是幻觉。她活着。或者,至少看起来活着。
我伸手去碰棺盖。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表面,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是陈砚。
他喘得很厉害,风衣破了一角,额角有擦伤。他死死拽住我,声音压得很低:“别碰!那是陷阱!”
我没回头,只问:“你怎么知道?”
“我梦见了。”他咬着牙,“梦里我也站在这里,碰了那块玻璃。然后……我听见她叫我‘弟弟’,可我根本不记得她这么叫过我。”
我盯着棺中的女人。她的眼珠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
“可她是你姐姐。”我说。
“所以更不对劲。”他声音发抖,“真正的许瞳,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她要是活着,早该来找我了。”
我沉默几秒,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你梦见了?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种梦?”
他顿了一下,眼神闪了闪:“从你启动胎记仪式那天起。每次闭眼,都看见这扇门,看见她躺着的样子,还有……你站在这里,伸手去碰她。”
我心头一震。
他不是追来的。
他是被拉进来的。
就像我被底片里的“等”引到这里,他也被某种东西从梦里推了出来。
我慢慢抽出手臂,从相机包里取出最后一卷胶片,塞进他手里:“拿着。如果我回不去,把这些交给林昭。”
他愣住:“你要干什么?”
“验证一件事。”我重新看向棺中的女人,“如果她是记忆锚点,那她应该知道真正的清除密码是什么。不是生日,不是血契,不是银链——是某个只有她和林晚才知道的东西。”
我没等他回应,再次伸手。
这一次,我的手指刚碰到玻璃,棺盖突然滑开了。
一道苍白的手臂倏然伸出,五指如钩,精准扣住我的手腕。
皮肤接触的刹那,我脑中炸开一幅画面:手术灯刺眼,金属器械碰撞声清脆。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低头操作,嘴里说着:“左眼植入珍珠核,确保意识通道稳定。”她拿起一枚泛着微光的珠子,轻轻放进一只婴儿的眼眶。
那只眼睛,是我的。
痛感从左眼炸开,像是有针在里面搅动。我咬住嘴唇,没挣脱,反而把另一只手抬起来,对着自己和那具镜棺按下快门。
咔。
相机震动了一下,随即黑屏。
我感觉到身体在变轻,像是有什么正在把我往外抽。低头看,手掌已经开始透明,血管像被稀释的墨水,逐渐淡去。
陈砚在喊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努力张嘴,想告诉他别过来,可喉咙像被堵住。最后一点意识里,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真正的容器,从来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