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囚笼微光
黑暗，是绝对、纯粹、没有一丝缝隙的黑暗。如同沉入了墨玉的海底，被厚重、粘稠、冰凉的虚无彻底包裹、渗透、填充。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自身重量和时间的流逝感。仿佛被凝固在一块永恒的、无边无际的黑色琥珀中央，意识悬浮在无垠的虚无之中，与“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开始变得模糊、疏离。
这就是冷夜凝“醒来”后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感知。
不，或许算不上“醒来”。她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心跳。只有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自我认知，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顽强地闪烁着，提醒着她——你，还“在”。
这里是哪里？是苏焰（枢机）所说的、用“最高规格禁锢与维生程序”打造的囚笼吗？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废墟之上，苏焰那冰冷漠然的宣判，以及灵魂深处那点乳白色“光之种子”最后的微弱异动。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虚无。
她尝试“移动”，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都如同被浇筑在岩石之中，纹丝不动。尝试“感知”外界，精神力如同石沉大海，探出的触角瞬间被周围浓稠的黑暗吞噬、同化，得不到任何反馈。尝试“回忆”或“思考”，思绪也变得异常缓慢、粘滞，如同在浓稠的沥青中跋涉，每一个念头的升起都耗费巨大的心力，并且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稀释、淹没。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状态。彻底的感官剥夺，极致的意识囚禁。苏焰要的就是这样——让她“活着”，清醒地“活着”，却剥夺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剥夺她思考的能力，将她彻底“物化”，变成一件纯粹的、等待研究的“标本”。
绝望吗？或许早已麻木。在经历了“归墟星冢”最后的碰撞与抉择后，在灵魂几乎被彻底撕碎又强行粘合后，在亲眼目睹苏焰那非人的冰冷与算计后，寻常意义上的绝望，似乎已不足以撼动她那被冰封的内心。
但，在这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虚无中，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存在”，如同最遥远星辰投下的、几乎不可见的光点，却始终没有熄灭。
那是灵魂深处，那点乳白色的、被称为“星枢本源印记”的“光之种子”。
它静静地悬浮在她意识的最核心，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温润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并非照亮黑暗，也无法驱散虚无，它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锚点，一个与这片绝对囚笼格格不入的、属于她自身的、最后的、不容侵犯的“自留地”。黑暗可以吞噬她的感知，禁锢她的意识，却无法真正侵蚀、磨灭这点微光。
而且，当冷夜凝（如果能将这点残存的、缓慢运转的自我认知称为“她”的话）将全部心力（如果还能调动心力的话）集中于这点微光时，她发现，一种极其奇异的现象正在发生。
这“光之种子”，仿佛拥有某种自主的、极其缓慢的呼吸韵律。它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极其微弱地、规律地明灭、搏动着。每一次明灭，都仿佛从无边的黑暗中，汲取、过滤出一丝极其稀薄、却异常精纯的、与她自身残存意志隐隐契合的、非阴非阳、仿佛源自某种更深层宇宙规则的、冰凉而柔和的“气息”。
这“气息”并非能量，无法被吸收利用来恢复力量或冲破禁锢。它更像是一种……信息？或者说，是这片特殊囚笼（或者说，是维持这囚笼的某种高维技术）在运行过程中，不可避免逸散出的、最底层的、与“星枢”或某种古老法则相关的“背景辐射”？而这“光之种子”，恰好能与这种“背景辐射”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与“过滤”？
被过滤后留下的，是一种更加稀薄、却让她残存意识感到一丝莫名“舒适”与“熟悉”的波动。这波动无法解读，无法理解，但它存在着，如同绝对零度下尚未冻结的、最后一丝分子运动，证明着她并非处于完全的死寂，证明着她与这囚笼、与外界、甚至与那虚无缥缈的“星枢”之间，还存在着一丝连苏焰的“最高规格禁锢”也无法彻底切断的、极其隐晦的联系。
这联系，便是她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的慰藉，也是她维系自我认知、对抗彻底“物化”的，最后的武器。
她不再徒劳地尝试感知或思考，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缓慢运转的意念，都沉入对那“光之种子”韵律的观察，对那被过滤出的、奇异波动的感受之中。这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与虚无和同化的抗争。她必须保持“观察”，必须保持“感受”，必须牢牢记住“自我”与这微光的联系，才能避免意识彻底涣散，成为这黑暗囚笼中一粒没有思想的尘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片刻，或许是永恒。
就在她与那微光的韵律几乎要达到某种同步，残存意识在这种重复的、机械的观察与感受中，也开始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适应性的麻木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并非来自她自身、也非来自“光之种子”的、带着明显机械感和冰冷质感的震颤，突兀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直接作用于她那近乎停滞的、残存的感知层面！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能量的脉冲？或者说，是这囚笼系统本身，被“激活”或“调整”时产生的、底层规则的轻微扰动？
冷夜凝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如同沉睡中被冰水浇醒。那点“光之种子”的明灭韵律也随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
紧接着，她“感觉”到，包裹着她的、那绝对黑暗与虚无的“介质”，开始发生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并非变得明亮或有形，而是一种……“压力”的调整？仿佛深海的水压正在被极其精密地、分毫地改变。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异物”入侵感的、冰冷而锐利的能量“触须”，如同最细的探针，开始尝试性地、小心翼翼地，穿透外围的黑暗屏障，向着她意识所在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向着她灵魂深处那点“光之种子”——缓缓探来！
是苏焰！或者是他手下的研究员！他们开始了！所谓的“研究”与“挖掘”！
他们要探查这“星枢本源印记”！要用他们的方式，解析、控制，甚至可能……剥离它！
极致的危险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冷夜凝残存的意识！比面对死亡更甚！死亡或许是一了百了，但被这样从灵魂最深处探查、解析、操控，意味着彻底的、永久的失去自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行走的实验体！
不！绝不！
反抗的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开！但此刻的她，没有任何力量，甚至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如果她还有身体的话）。她只能眼睁睁地（如果她还有眼睛的话），“感觉”着那冰冷锐利的能量触须，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地锁定着“光之种子”的位置。
就在那触须即将触及“光之种子”外围乳白光晕的刹那——
“嗡——！”
“光之种子”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第一次，自主地、剧烈地震颤起来！不再是温和的明灭，而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强烈排斥与自我保护意志的乳白色光芒！光芒并非向外扩散攻击，而是猛地向内一缩，将冷夜凝那点残存的、与之紧密相连的自我意识，牢牢地、更深地包裹、护卫在光芒的最核心！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与这囚笼底层“背景辐射”同源的波动，从“光之种子”中散发出来，仿佛试图与周围的环境产生更强烈的共鸣，来干扰、抵御那外来的探查！
内外两种力量的对抗，在冷夜凝灵魂的最深处，无声而激烈地展开。冰冷的机械探针试图解析、入侵；温润的乳白微光则拼死守护、排斥。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意识层面最细微、最凶险的拉锯与侵蚀。
冷夜凝感觉自己像被放在两股巨力碾磨的磨盘中央，灵魂传来被反复撕扯、挤压的剧痛，那点残存的自我意识在两种力量的交锋中摇摇欲坠，几乎要彻底崩散。
但与此同时，在极致的痛苦与压迫下，在与“光之种子”最深层的共鸣与结合中，她残存的意识，仿佛也被迫“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更加抽象、更加本质的“信息流”。
那冰冷探针的能量结构中，隐约浮现出无数细密、复杂、遵循着某种冷酷逻辑运转的符文与回路……
“光之种子”的守护光芒中，则流淌着更加古老、晦涩、仿佛星辰诞生与寂灭韵律的轨迹与箴言……
而作为“战场”的、她自身的灵魂结构（如果还能称之为结构的话），则在两种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被暴力打开的、布满裂痕的、古老而残破的“门”或“镜”，隐约倒映出一些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仿佛来自不同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光影——有浩瀚星海，有巍峨冰晶王座，有流淌的暗紫色“星髓”，有苏静婉染血的面容，有轩轩和琛琛微弱的乳白光晕，有墨墨眉心闪烁的星辉，甚至……有苏焰那双深不见底、冰冷漠然的眼眸一闪而过……
这些碎片信息混乱、无序、无法理解，却如同洪流，疯狂冲击着她即将崩溃的意识。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信息洪流彻底吞没、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无形之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仿佛某种精密锁扣被强行卡入位置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轻响，在她意识最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探针，也不是来自“光之种子”。
而是来自……她自己。
来自那被强行冲击、几乎支离破碎的灵魂结构深处，某个……她从未意识到其存在的、隐藏得极深的、如同与生俱来烙印般的、极其微小、却复杂到难以形容的……“锁”或者“接口”，似乎在外力与“光之种子”力量的共同作用下，于濒临毁灭的绝境中，被极其暴力地、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紧接着——
“滋啦……”
一股微弱、混乱、却带着一丝奇异“生机”与“杂音”的、完全不同于冰冷探针与乳白微光的、第三种性质的能量或信息流，如同从裂缝中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浑浊的地下水，极其突兀地、不受控制地，涌入了她即将崩解的意识“战场”！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意外的“第三者”，瞬间打破了“光之种子”与冰冷探针之间脆弱的平衡！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干涉！目标灵魂印记产生不可预测异变！能量读数紊乱！隔离屏障出现不明衰减！” 一个冰冷、急促、带着明显惊愕情绪的电子合成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层层阻隔，隐约在冷夜凝濒临湮灭的意识边缘响起！
是囚笼监控系统的警报！那突如其来的“第三者”能量，干扰了系统！甚至……可能削弱了这绝对囚笼的某种屏蔽？！
“光之种子”猛地光芒一盛，趁此机会，将最后的力量化作一股柔和的推力，将冷夜凝那点即将溃散的自我意识，连同那涌入的、混乱的“第三者”能量流一起，狠狠地……向着灵魂深处那道刚刚被撬开一丝缝隙的、神秘的“锁”或“接口”的方向，“推”了过去！
“不——！” 隐约中，仿佛传来了苏焰那冰冷声音中，一丝极其罕见的、失控的惊怒！
然后，是更彻底的黑暗，与仿佛灵魂被彻底吸入某个扭曲漩涡的、天旋地转的失重与撕裂感。
第九卷的故事，在这无声囚笼的深处，在自我印记的守护、外来探针的入侵、以及那意外撬开的灵魂“缝隙”所带来的、完全未知的变数中，以一种极其突兀、凶险、而又充满诡异可能性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囚笼依旧，微光未灭。
而那道缝隙之外，等待她的，是更深的绝望，还是……一缕真正照进黑暗的、不可预测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