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中心,帝都天枢城,前所未有的死寂笼罩在繁华的表象之下。
禁晓令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一夜之间撒向大夏王朝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猜忌。
然而,率先被这张网勒住喉咙的,并非任何与“晓”有关的嫌疑者,而是天枢城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次日清晨,城东最大的米行“金谷仓”前,粮价的木牌被小二颤抖着手换了第三次,每一次更换,都引来人群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夜之间,粮价翻了三倍,且依旧有价无市。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很快,消息的源头被挖了出来——城外数十万农夫集体毁约,拒绝向官仓售卖秋收的新粮。
他们的理由简单得令人发指:官仓的收据上,赫然盖着“白鹭衙门”的朱红印记。
这正是颁布禁晓令,并全权负责清剿事宜的暴力机关。
一句不知从何而起的耳语,在骚动的人群中病毒般传播开来:“他们怕一个名字,我们怕饿肚子,你说哪个更真实?”这句话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皇权精心粉饰的威严,暴露出其最脆弱的内生矛盾。
帝都地底深处,一座由玄铁浇筑的密室内,叶辰静静听着影卫的汇报。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出一抹近乎冷酷的笑意。
“恐惧催生压迫,压迫催生反抗。白鹭衙门越是疯狂地搜捕黑袍,民间对这身官服的憎恶就越深。这波‘饥饿潮汐’,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与此同时,皇城司最深处的档案库,月咏的身影如一缕真正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滑过层层守卫。
这里是帝国的记忆核心,也是禁忌的坟场。
她纤细的手指没有触碰任何卷宗,只是悬于空中,掌心一轮微缩的太阴图腾缓缓旋转。
空气中的水汽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凝聚,在她面前化作一面剔透的水镜。
镜面波光流转,映出的并非她的容颜,而是一份刚刚被存档的,墨迹未干的特急密奏。
奏折上的字迹在水镜中清晰无比:西域三大宗门已秘密结成“清晓盟”,拟调派三千名精锐武者,绕过正面战场,直扑南荒,意图将“晓之余孽”彻底剿灭于萌芽。
月咏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指尖却凝结出一滴极寒的露珠,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水镜对应的奏折边缘。
寒露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便蒸发殆尽,却留下了一道肉眼无法察觉,唯有用特殊功法才能感应到的冰痕密码。
这是独属于她和“影工”之间的最高级别预警。
任务完成,她正欲散去水镜,心头警兆突生。
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气,如同附骨之疽,从档案库的阴影中锁定而来。
月咏不退反进,反手向身后释放出一道更为明亮的月华幻影,那幻影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她逃离的姿态,瞬间吸引了所有追兵的注意。
而她的真身,则在幻影炸裂的瞬间,化作一滩不起眼的清水,顺着墙角的湿痕滑入冰冷的地下暗渠,消失在迷宫般的水道中。
帝都千里之外,因战乱而形成的难民营里,污浊与绝望是唯一的主调。
小南穿着一身破旧的麻衣,脸上涂满锅灰,看起来与那些失去家园的流民毫无二致。
她没有分发粮食,也没有宣讲任何道理,只是坐在篝火旁,用一种沙哑却清澈的嗓音,教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唱一首新编的山歌。
“黑衣不飞走,化作雨丝游;谁若堵住嘴,稻穗不开口……”
歌词简单,曲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能渗入人的骨髓。
孩子们很快就学会了,他们的歌声沿着浑浊的河流,顺着逃难的人潮,不出数日,便传遍了下游的七个郡县。
更诡异的事情随之发生。
每当有人聚众高声吟唱这首歌,附近的水井、溪流、甚至茶杯里的水,水面都会短暂地浮现出无数翩跹的纸蝶虚影,一触即散,如梦似幻。
一名地方郡守对此勃然大怒,当众焚毁了所有搜集来的歌谱,并下令严禁传唱。
然而就在当晚,他府邸后院的水井中,清澈的井水变得漆黑如墨,腥臭难闻。
仆人惊恐地从井里捞起一片被水浸透的焦黑纸片,上面用一种仿佛鲜血凝固的笔迹,写着三个字:“你说谎”。
此事之后,再无人敢公开禁止这首山歌,它被惊恐的民众私下里称为“天罚之曲”。
民心如水,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悄然改变着流向。
回到地底密室的叶辰,并未因一连串的胜利而有片刻松懈。
他启动了整个计划中最凶险的一环——“影语计划”。
通过他多年来在帝国乡野间秘密建立,由无数遭受过不公与苦难者组成的“痛者网络”,三条真假参半的消息被精准地投放出去,如三支毒箭射向混乱的棋局。
其一,晓组织的神秘首领“零”,其真身正藏匿于极北之地的万年冰渊下。
其二,晓的真正目的并非颠覆王朝,而是妄图复活一尊足以毁灭世界的上古神魔。
其三,江湖上流传的“晓徽”并非信物,而是某种秘法的碎片,只要集齐九十九块,便可获得永生。
这三条消息彼此矛盾,却又各自指向一个巨大的诱惑或威胁。
叶辰要的不是让敌人相信其中任何一条,而是让他们在辨别真伪的泥潭中互相猜忌,彼此消耗。
他真正的目标,是让所有势力的目光都从南荒这片真正的孵化地移开,投向那片由他亲手制造的信息迷雾。
计划的效果立竿见影。
深夜,南方大儒云集的青麓书院,一座讲堂毫无征兆地燃起大火。
火势被仓皇扑灭后,人们在被熏得漆黑的墙壁上,看到了一行用木炭写下的、狂放不羁的大字:“晓不在,我在。”
次日清晨,上百名激进的学子竟自发将这句话抄录下来,贴满了郡城的每一座城门,仿佛一道挑衅所有人的战书。
而在冰雪覆盖的北方战场,一名被敌军利刃贯穿胸膛的重伤士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瞳孔涣散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看见了……好多穿黑衣服的人……在天上笑……”他的同袍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乌鸦正掠过残阳,那被拉长的影子,漆黑的羽翼,在血色天幕的映衬下,竟真的如同无数件舞动的黑袍。
深渊之中,叶辰缓缓合上了面前映照着世间百态的水晶球,球体内的光芒渐渐隐去。
“让他们争吧,”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回响,“真正的武器,从来不是锋利的刀刃,也不是玄奥的秘法,而是人心……开口的方向。”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搅动的这场人心风暴,即将催生出一个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异数。
就在天枢城的恐慌与混乱达到顶峰之际,皇城朱雀门前,所有守卫的目光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男子,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扇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威的巨门。
在无数惊愕、戒备的目光注视下,他在门前百丈处,双膝重重跪地,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石板。
一名禁军统领厉声喝问来者何人,那男子并未抬头,只是用一种嘶哑到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应,那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惊雷,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说的话,让整座朱雀门前的空气瞬间凝固。
消息以燎原之势冲入皇宫深院,传到那位正为“天罚之曲”和“饥饿潮汐”而焦头烂额的帝王案前时,连经验最丰富的内侍总管都控制不住地声音发颤。
因为那个跪在宫门外的男人,自称曾是“晓”的一员,一位手握权柄的执刃者。
而他今日前来,不为刺杀,不为挑战,只为……呈上一份足以揭开一切迷雾的惊天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