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虹桥机场,t1航站楼的VIp通道出口。
飞机轮胎摩擦跑道发出那种特有的“吱——”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机身轻微的震颤,把周致远从浅眠中拽了回来。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种长途飞行后的耳鸣感还没完全消退。
舷窗外,上海的天空灰蒙蒙的,不像普吉岛那样蓝得没心没肺,空气里也少了那种咸湿的海风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混合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工业气息。
“这就回来了?”
旁边的陈语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上的那件波西米亚长裙还没换下来,外面只草草披了一件周致远的黑色西装外套,看着有点不伦不类,但那股子慵懒劲儿却透着说不出的好看。
她把遮阳镜推到头顶,打了个哈欠:“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昨天还在悬崖边喝椰子水,今天又要回来面对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报表了。”
“这就叫生活。”
周致远笑了笑,帮她把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顺手关掉了手机的飞行模式,“不管是梦还是醒,咱们都得落地。”
“叮叮叮叮叮——”
手机刚一联网,密集的微信提示音就像机关枪一样炸响,震得手掌发麻。
周致远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看,孙晓峰的电话就跟催命鬼似的打了进来。
“喂,老孙,我刚落地。”周致远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示意空姐可以开舱门了。
“周总!您可算回来了!”
电话那头,孙晓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背景音嘈杂得像是在菜市场,“机场这边有点堵,您走VIp通道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最好……最好戴个口罩墨镜啥的。”
“怎么了?”
周致远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是工厂那边有问题,还是供应链断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两个消息。
“不是不是!工厂好着呢!”
孙晓峰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是记者!全是记者!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您今天这就这班飞机回来。现在VIp通道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都架好了,比咱们上次开发布会人还多!”
周致远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接机?咱们在泰国打了胜仗,这帮媒体是来唱赞歌的?这不像他们的风格啊。”
“周总,您……您还是先有个心理准备吧。”
孙晓峰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显得有些支支吾吾,“这帮人……来者不善。网上现在的风向,有点不太对劲。”
“不对劲?”
周致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什么意思?”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您出来就知道了!反正……反正您千万别跟他们急眼!”
电话挂断。
周致远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里那种猎人的直觉告诉他,这恐怕不是一场简单的凯旋。
“怎么了?”陈语柠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凑过来握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一群苍蝇而已。”周致远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恢复了平静,“待会儿你跟助理先走,我来应付。”
……
VIp通道的大门缓缓滑开。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迎面而来的闪光灯瀑布还是让周致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周总!周总看这边!”
“周先生,请问昌明在泰国的销量数据是否真实?有没有为了造势而刷单?”
“周总,关于网上说昌明是在向东南亚倾销落后产能,您怎么看?”
并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
几十个举着话筒和录音笔的记者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冲破了保安如同虚设的防线,把周致远团团围住。那一个个话筒恨不得直接怼到他脸上。
周致远停下脚步,身后的保镖立刻撑开手臂,勉强隔绝出一小块空间。
他扫视了一圈这群躁动的人群,发现其中有不少熟面孔,甚至还有几个在上次“黑公关”事件中跳得最欢的自媒体。
“各位。”
周致远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寒意,“这里是机场通道,别挡着其他旅客的路。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问。”
现场稍微安静了一些。
但很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的女记者就挤到了最前面,语气咄咄逼人:
“周总,恭喜昌明在泰国取得了表面上的成功。但我们注意到,就在昨天,国内某知名新势力车企的cEo公开发文,称增程式技术是脱裤子放屁,是汽车工业的倒退。”
“请问您对此有何回应?昌明是不是因为纯电技术遇到了瓶颈,才不得已搞这种油改电的过渡方案?”
这就是孙晓峰说的“不对劲”?
周致远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树大招风。昌明在东南亚大杀四方,国内这帮友商坐不住了。他们怕的不是昌明在国外赚钱,怕的是昌明把这套“降维打击”的战术带回国内,动了他们纯电故事的蛋糕。
“这位记者朋友,”周致远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你用的手机,是最新款的吧?”
女记者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是……怎么了?”
“那你出门带充电宝吗?”周致远追问。
“带啊。”
“既然手机电池技术已经这么先进了,你为什么还要带个累赘的充电宝?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周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女记者的脸瞬间涨红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技术没有先进和落后之分,只有好用和不好用。”
周致远收起笑容,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在场的所有镜头。
“在充电桩还没有像加油站一样普及的今天,在大家春节回家还要为了抢一个充电枪打架的时候,任何能解决用户焦虑的技术,都是好技术。”
“至于那位cEo的言论……”
周致远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告诉他,有空多去高速服务区看看真实的车主是怎么充电的,别总是坐在空调房里臆想未来。”
“未来很美好,但那是以后,老百姓要过的是今天。”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些还在疯狂提问的记者,在保镖的护送下,大步流星地钻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商务车里。
……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周致远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扯掉领带,那种深深的疲惫感再次涌了上来。
“周总,喝口水。”
早已等在车里的孙晓峰递过一瓶矿泉水,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苦瓜还难看,“您刚才怼得是爽了,但这网上的舆论……恐怕又要炸锅了。”
孙晓峰把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微博的热搜榜。
#某新势力cEo炮轰增程技术# 这一条已经挂在热搜第三整整一天了。
周致远点开一看,发文的正是那个平时最喜欢在微博上指点江山、号称“为了梦想窒息”的某位大佬。
博文很短,却极其刻薄:
【搞不懂现在有些人,明明已经是电动车时代了,还要背个发电机到处跑。这就好比发明了智能手机,还要给它配个手摇发电机一样可笑。这是技术的倒退,是向燃油车的妥协!我们xxx坚持做纯电,不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过渡产品!那种在落后地区骗骗人的东西,回国来就是割韭菜!】
底下的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支持者高呼:“说得对!纯电才是未来!增程就是垃圾!”
反对者则骂:“你倒是把充电桩修满啊!过年回家堵路上你给我推车?”
但总体来看,在这个时间节点,舆论的风向明显是被带偏了。大家对于昌明在泰国的胜利选择了无视,反而都在纠结“增程是不是落后技术”这个伪命题。
“这就是所谓的杂音?”
周致远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看着那些充满恶意的评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一声冷笑。
“周总,咱们要不要回应一下?”
孙晓峰小心翼翼地问,“公关部那边已经写好了几篇稿子,从技术原理上解释增程的优势……”
“解释个屁。”
周致远把平板扔在一边,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老孙,你还不明白吗?这帮人根本不关心技术原理。他们只关心立场。”
“那个cEo为什么要喷我?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增程技术落后吗?”
“不,是因为他怕了。”
“他怕我们的超级增程一旦进入国内,会把他那个所谓的高端纯电底裤都给扒下来。”
周致远猛地睁开眼,眼神里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露出破绽时的兴奋光芒。
“国内现在的情况是,纯电车虽然叫得响,但除了北上广深这些限牌城市,在二三线城市、在广大县城,渗透率依然低得可怜。为什么?因为大家都有里程焦虑!”
“老百姓不傻。他们不想伺候电动爹,但又眼馋电车的智能化和低成本。”
“这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还没被满足的市场空白。”
周致远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海的高架桥上,依然是密密麻麻的燃油车。
“老孙,你知道吗?”
他指着窗外的一辆老款大众途观。
“那个车主,他可能很想换一辆智能车,但他不敢买纯电,因为他老家在五百公里外的农村,那里没有充电桩。他也不想买燃油车,因为油价太贵。”
“他就是我们在找的人。”
“而那个在微博上叫嚣的cEo,他根本不懂这些人。他只懂怎么讨好资本,怎么讲那些宏大的ppt故事。”
“周总,您的意思是……”孙晓峰似乎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说我们在泰国是骗人,那我们就把这个骗术,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周致远坐直了身体,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奔赴新战场的昂扬斗志。
“通知技术部和生产部,明天早上九点,全员开会。”
“议题只有一个——”
“探索者·超级增程版,国内上市计划启动。”
“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香定律。”
“我要用这把被他们瞧不上的落后镰刀,去收割那片他们根本看不见的、最广阔的——燃油车市场!”
孙晓峰倒吸一口凉气。
他本来以为这次回来是修整,没想到,老板这是要直接杀个回马枪啊!
在纯电呼声最高的风口浪尖,反其道而行之推增程?这无异于是向整个行业的主流价值观宣战!
“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孙晓峰咽了口唾沫,“现在舆论环境对增程很不友好啊。”
“冒险?”
周致远看着前方的高架桥出口,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到近乎狂妄的弧度。
“老孙,你要记住。”
“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不要低估人们对于实用的追求。”
“当我们的车能跑一千公里不加油不充电,还能当移动电站吃火锅的时候,那些网上的键盘侠,骂得有多狠,到时候买得就有多凶。”
“走吧,回公司。”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