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双峰塔。
这两座曾经的世界最高建筑，像两把银色的巨剑直插云霄，在热带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金属寒光。
它们不仅是吉隆坡的地标，更是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权力和财富的绝对图腾。
在这里，石油不是一种商品，而是一种信仰，一种维系国家运转的血液。
周致远站在86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被热带植被包围的城市。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但他依然能感受到这座城市骨子里那种躁动的热浪。
“周总，这帮人不好对付。”
孙晓峰站在他身后，扯了扯有些紧的领带，语气里透着一丝紧张，“马来西亚和泰国不一样。
泰国没有自己的亲儿子，所以谁来投资都欢迎。但这里有宝腾和派罗多，那是他们的国民品牌，护犊子护得厉害。而且……”
孙晓峰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紧闭的会议室大门：“这里是产油国。在他们眼里，搞电动车的就是来砸饭碗的。咱们刚在新加坡怼完丰田，现在跑到石油大亨的窝里来，是不是有点……自投罗网？”
“砸饭碗？”
周致远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袖口，神色平静得像是一潭湖水。
“老孙，生意的本质是交换。如果他们觉得我们在砸饭碗，那是因为我们给的‘新饭碗’还不够大，不够诱人。”
“记住，我们今天不是来推销汽车的。”
周致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是来——‘买油’的。”
……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会议室，墙上挂着历任马来西亚总理的画像，地毯厚得能没过脚踝。长桌对面，坐着一排神情严肃、肤色黝黑的马来精英。
坐在主位的，是马来西亚贸工部的副部长，拿督·阿兹曼。
而在他旁边，那个留着精致胡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人，则是petronas的首席战略执行官，拉扎克。
气氛从一开始就有些剑拔弩张。
“周先生，”
拿督阿兹曼率先开口，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马来口音，语气中透着一股官僚特有的傲慢，
“我们欢迎中国企业来投资。但是，关于昌明汽车进入马来西亚市场的申请，我们内部有很大的分歧。”
“您应该知道，为了保护本土汽车工业，我们对整车进口（cbU）征收极高的关税。而且……”
阿兹曼看了一眼身边的拉扎克，欲言又止。
拉扎克接过话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咄咄逼人的声响：“而且，周先生，我们注意到您在新加坡峰会上的演讲。
您把燃油车贬得一文不值，宣扬所谓的‘电驱未来’。”
“马来西亚是石油出口国。石油和天然气贡献了我们国家20%的Gdp。”
拉扎克身体后仰，眼神冰冷地审视着周致远。
“您想让我们引进一个致力于消灭石油产业的品牌？还要给你们免税政策？
周先生，这不符合我们的国家利益。
我们不想引狼入室。”
这番话，说得很重，几乎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如果是普通的电动车企老板，这时候估计已经开始谈碳中和、谈全人类的环保责任了。但在产油国谈环保，就像在屠宰场劝屠夫吃素，纯属找抽。
周致远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笑了。
“拉扎克先生，您误会了。”
周致远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真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消灭石油。
相反，我认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石油依然是工业的血液，是不可替代的战略资源。”
“哦？”拉扎克冷笑一声，显然不信，
“周先生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你是造电动车的，不消灭石油，你卖什么？”
“我卖的是——效率。”
周致远打了个响指。
孙晓峰立刻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发给在座的各位。
文件的封面上，印着那辆“探索者·超级增程版”的精密剖面图。而在最显眼的位置，周致远特意让人用红色标注出了那个60升的大油箱，以及那台代号“黄金心脏”的增程器。
“各位请看。”
周致远指着图纸，语气笃定。
“这辆车，它有电池，有电机。但它同时也有一颗——内燃机心脏。”
“它依然需要加油。
而且，为了保证增程器的高效运转，它需要高品质的燃油和润滑油。”
周致远看着拉扎克，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拉扎克先生，您是石油专家。您觉得，是让消费者继续开着那些热效率只有20%的老旧燃油车！
在吉隆坡的拥堵路段把宝贵的石油浪费在怠速和低效燃烧里好呢？”
“还是让他们开上这辆热效率45%的增程车，把每一滴油都变成实实在在的电能，跑得更远，体验更好？”
“这……”拉扎克愣了一下。
这个角度，他确实没想过。
在他的认知里，电动车就是不烧油的异端。
“而且，”
周致远乘胜追击，抛出了真正的杀手锏，
“我们昌明不仅仅是卖车。我们还是全球增长最快的化工原料采购商之一。”
“我们的一体化压铸车身需要铝合金，我们的内饰需要大量的聚氨酯、工程塑料，我们的轮胎需要合成橡胶……这些，都是石油产业链的下游产品。”
周致远从文件中抽出一张表格，那是他让公司供应链团队连夜测算出来的采购清单。
“我这次来，不仅是想卖车。”
“我是来‘买油’的。”
“昌明计划在未来三年内，优先向petronas及其关联企业采购价值5亿美元的化工原料，用于我们全球工厂的零部件生产。”
“前提是，你们的价格和质量要有竞争力。”
5亿美元！
这个数字让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低呼声。
几个原本还在看手机的官员瞬间抬起头，眼神变了。
原本一脸敌意的拉扎克，表情也瞬间松动了。
对于一家石油公司来说，原油直接燃烧是最原始的用法，利润最低。而做成化工产品，附加值最高。现在全球经济下行，化工原料库存积压严重，周致远这是在帮他们去库存，而且是长期大单！
“周先生……”拿督阿兹曼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客气，
“您的提议很有诚意。但是，保护本土汽车工业是我们的国策。如果直接给你们免税，宝腾和派罗多那边……”
“我理解。”
周致远点了点头。
马来西亚的汽车保护主义是出了名的。所谓的国产车宝腾，虽然现在已经被吉利收购了部分股份，但依然是他们的心头肉。
“所以，我没打算直接卖整车。”
周致远站起身，走到那一排巨大的落地窗前，指着远处巴生港的方向，那是马来西亚最大的港口。
“我要在马来西亚——建厂。”
“建厂？！”
这下连阿兹曼都坐不住了，屁股像是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没错。cKd模式。”
周致远转过身，目光如炬，声音洪亮。
“我们会在马来西亚建立一座新能源组装厂。
不仅仅是组装，我们还会引入电池包封装线、电机组装线。”
“我们会雇佣马来西亚的工人，采购马来西亚的玻璃、轮胎、座椅。”
“我们会把‘技术’留在这里。”
“拿督先生，您应该知道，日系车企在这里盘踞了这么多年，他们教给你们什么了？
除了拧螺丝，你们掌握了发动机核心技术吗？掌握了变速箱技术吗？”
阿兹曼沉默了，脸色有些难看。这是马来西亚汽车工业的痛点，也是他们的耻辱。
日本人防贼一样防着他们，核心零部件全部从日本进口，利润大头全被日本人赚走了，留给当地的只有微薄的加工费。
“但是昌明不一样。”
周致远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像是一个正在通过考验的魔鬼。
“我们愿意开放增程器的部分技术接口，愿意帮助马来西亚建立自己的新能源供应链标准。”
“我们甚至可以和petronas合作，共同研发适合热带气候的专用润滑油和冷却液。”
“这是——石油换技术。”
“用你们的石油资源和市场空间，换取我们在新能源时代的一张船票。”
“这张船票，日本人给不了你们。只有我能给。”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阿兹曼和拉扎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动摇，甚至是……渴望。
这是一笔怎么算都划算的买卖。
既保住了石油产业的面子，又拿到了新能源的里子，还能解决就业，提升政绩。
最关键的是，这能打破日系车企在这里的垄断，给马来西亚政府更多的谈判筹码。
“周先生。”
拉扎克终于开口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商人的精明笑容，之前的敌意烟消云散。
“您的那款增程车……真的能跑1200公里？”
“当然。”
周致远自信地回答，“这是我们研发团队经过无数次测试的数据。
如果不信，我们可以现场测试。”
“好。”
拉扎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阿兹曼。
“拿督，我觉得，这笔生意……可以谈。”
阿兹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周先生，如果你们真的能落实建厂和采购计划……”
“贸工部可以给你们颁发‘能源效率汽车’认证。享受最高级别的免税待遇。”
“而且，”
阿兹曼咬了咬牙，抛出了一个大礼包：
“我们可以特批你们在工厂建成前，拥有两万台的整车免税进口配额，作为……市场测试。”
两万台免税配额！
孙晓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手里的笔都捏弯了。
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利润啊！
没了那高得吓人的关税，“探索者·超级增程版”在马来西亚的价格将极具竞争力，甚至能直接杀进日系b级燃油车的腹地！
“成交。”
周致远伸出手，脸上挂着淡定的微笑。
“合作愉快，拿督。合作愉快，拉扎克先生。”
……
走出双峰塔的时候，外面下起了热带雷阵雨。
雨水冲刷着玻璃幕墙，周致远的心情却无比晴朗。
“周总，您太牛了！”孙晓峰一边撑伞一边感叹，
“石油换技术，这招您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个拉扎克一开始脸臭得跟什么似的，最后笑得跟朵花一样。
您真打算买那么多化工原料？”
“买，当然买。”
周致远看着雨幕中的吉隆坡，眼神深邃。
“我们的供应链团队早就分析过，随着产能扩大，我们对原材料的需求是指数级增长的。
petronas的原料质量不错，价格也公道，这本来就是正常的商业采购。”
“我只是把原本就要做的事情，包装成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筹码。”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日本人以为他们靠着以前的交情就能守住这里？太天真了。”
“当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时，所谓的交情，一文不值。”
就在这时，周致远的手机响了。
是阿泰从曼谷打来的。
“周总！不好了！”
阿泰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背景里似乎还有吵闹声，“丰田和本田那边有动作了！他们联合发了个声明，说要搞一个什么……‘泛亚大通道挑战赛’！”
“挑战赛？”周致远眉头一皱。
“对！他们邀请了全亚洲的媒体，要从新加坡出发，一路向北开到曼谷！全程接近2000公里！”
“他们点名要挑战昌明！说要让大家看看，到底谁才是‘长途之王’！”
“而且……”阿泰顿了顿，“他们还说，如果不敢应战，就说明我们的技术是骗人的，是‘短腿车’！”
周致远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呵呵，急了。”
“这是狗急跳墙啊。”
周致远收起手机，看着北方，眼神里闪烁着猎人的光芒。
“他们这是在政策上卡不住我们，在舆论上抹黑不成，想在自己的主场，用自己最擅长的长途耐力，来羞辱我们。”
“想证明电动车跑不了长途？想证明增程是脱裤子放屁？”
“好啊。”
周致远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进雨中。
“那就陪他们玩玩。”
“老孙，通知国内，让钱有生把那辆刚调教好的‘超级增程版’运过来。”
“既然他们想比续航，那我就让他们见识一下——”
“什么叫，让对手绝望的续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