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紫禁城乾清宫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朱元璋起得比平日稍晚了些,但精神头却显得格外充足,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亮光,连平日里紧锁的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他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甚至罕见地多喝了半碗小米粥。
伺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王景弘,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今日的不同,心中暗暗称奇,却不敢多问,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用完膳,朱元璋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看似随意地问道:“太子呢?可在东宫?”
王景弘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太子殿下此刻应在文华殿批阅奏章。昨日送来的几份关于漕运的折子,殿下批阅到深夜,今早又早早过去了。”
“嗯。”
朱元璋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语气却带着一丝赞许,“去,传太子来乾清宫见咱。就说……咱有要事相商。”
“奴婢遵旨。”
王景弘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前往文华殿传旨。
文华殿内,朱标正埋首于一堆奏章之中。
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并未休息好,但眼神却依旧专注而认真。
听到父皇传召,他立刻放下朱笔,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随着王景弘前往乾清宫。
“儿臣叩见父皇。”
朱标步入乾清宫,恭敬地行礼。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挥了挥手,示意王景弘等侍从全部退下。
等到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他才缓缓开口:“标儿,起来吧。这边坐。”
他指了指龙案下首不远处的一张紫檀木椅子。
朱标心中微感诧异。
平日奏对,他多是站着,今日父皇竟赐座,看来所言确非寻常小事。
他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静候父皇开口。
朱元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目光似乎有些飘远,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终于,朱元璋收回目光,看向朱标,语气带着一种尝试性的、甚至有点像是闲聊般的口吻:“标儿啊,昨日老四那混小子进宫,跟咱说了些……混账话。”
朱标心中一紧,以为朱棣又闯了什么祸,惹得父皇不快,忙道:“父皇,四弟性子急,言语或有冲撞,但绝无恶意,还请父皇……”
朱元璋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别急,不是要怪罪他。那混小子话虽难听,但有些道理,倒是让咱想了很多。”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憧憬的语气:“老四说,等海事院把新的大宝船造出来,要带着咱和你母后,坐船出去看看,看看这世界各地的风光。”
朱标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四弟惯会异想天开,父皇您别听他胡说。海外风波险恶,岂是儿戏?”
朱元璋却微微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标:“不,咱觉得……这想法,不错。”
朱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父皇……您是说真的?”
“君无戏言。”
朱元璋坐直了身子,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咱打了一辈子仗,操心了一辈子国事,这万里江山是打下来了,可咱除了这紫禁城和应天旧都,还去过哪儿?
如今四海初定,东瀛已平,标儿你政务日益娴熟,朝中又有李善长、刘伯温等一众能臣辅佐……咱想着,或许……是时候把这副担子,多交给你一些了。”
朱标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站起身,神色严肃地拱手道:“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朱元璋眉头微皱:“有何不可?你监国已久,处理政务井井有条,咱很放心。”
朱标急声道:“父皇!如今大明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
西方佛郎机人狼子野心,船坚炮利,窥我海疆!
南洋诸国态度暧昧,尚未完全臣服!
内政方面,漕运、赋税、吏治,千头万绪,皆需父皇圣心独断!
儿臣……儿臣尚需学习历练,岂敢担当如此重任?”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几分责备的口吻:“更何况,您还想带着母后一同出海?
父皇!您可知那海外是何等景象?
蛮荒之地,瘴疠横行,未开化的土人茹毛饮血!
海上更是风云突变,飓风狂浪岂是儿戏?
您……您今年春秋已高,母后凤体亦非铁打,如何经得起那长途颠簸之苦?
这……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简直是拿江山社稷和万金之躯开玩笑!”
朱元璋听着儿子连珠炮似的反驳,尤其是最后那句“春秋已高”和“万金之躯开玩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想法,儿子即便不支持,也会委婉劝谏,没想到朱标反应如此激烈,言语间甚至透露出对他能力和身体状况的质疑。
“朱标!”
朱元璋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意思是,咱老了,不中用了?连出去看看的胆量都没有了?”
朱标此刻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道:“儿臣不敢!但事实如此!
父皇,这大明江山是您一手打下来的,治理江山,稳固社稷,这个重任还得您来扛!
至于开疆拓土、扬帆远航这等冒险之事,交给儿臣,交给四弟和祺弟他们年轻人去闯便是!
您就坐镇中枢,运筹帷幄,这才是为君之道!
出海?不行!
绝对不行!您把握不住!”
“你……你个逆子!”
朱元璋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反了你了!还敢说咱把握不住?这天下有什么是咱把握不住的?啊?”
朱标见父亲发怒,心下也有些发怵,但一想到父母可能要冒着巨大风险远涉重洋,那股担忧和固执劲头就占了上风,他坚持道:“反正就是不行!您就别想这美事了!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给儿臣当好这个皇帝,儿臣保证给您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
“好哇!好哇!”
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标的鼻子骂道,“咱看你是翅膀硬了!敢管起你老子来了!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君臣父子!”
说着,朱元璋左右扫视,一眼瞥见了靠在龙案旁的那根用来支撑宫灯的鸡翅木长杆。
他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了,抄起那根长杆,绕过龙案就朝朱标冲了过去!
朱标一看老爹真动家伙了,吓了一跳。
他深知父亲盛怒之下下手没轻没重,这要是被打实了,非得躺几天不可。
他下意识地就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