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笑声在通风管道深处回荡,像一串卡顿的音频文件,断断续续,却越来越近。我后退半步,鞋跟撞上墙角铁皮箱,发出“哐”一声闷响。笑声戛然而止。
我低头看了眼鞋垫——那封信还在,但“1985”三个字已经不再发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颜色。电子表屏幕黑着,刚才那句“妈妈说,绣球花开花那天,你要回家”像是系统最后的恶作剧,又像是某种格式化前的遗言。
我扯下鞋垫,把信纸折成更小的三角,塞进校服内袋。碳粉导电性还能撑一会儿,但不能再靠它了。赵培生已经察觉我在查他,下一次伪装,得换点高级操作。
物理系实验楼b区,晚七点。我穿着后勤工装,手里拎着一桶消毒水,从地下通道刷卡进入。指纹卡是用老秦脚印残留的碳粉拓在硅胶膜上做的,理论上能骗过活体检测——毕竟系统说过,碳化组织的导电率和人体表皮几乎一致。这招是上一章玩剩下的,但老套路只要没人拆穿,就能当新技能用。
电梯直达三楼,走廊空无一人。晚课《量子基础实验》刚开讲,教室后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顺手把消毒桶放在讲台边,像模像样地掏出抹布开始擦实验台。
讲台上的投影仪正播放ppt:“双光子纠缠态观测装置,编号qY-7,需提前48小时预约,使用期间禁止非授权人员进入。”
我耳朵竖了起来。
qY-7?和信纸上那个“qY-7-01”只差一个后缀。巧合?还是编号体系?
我假装整理器材,溜到实验日志登记台前。翻到三天前的记录,果然有一条手写签名:赵培生,预约时间21:00-23:00,实验项目:非定域性量子态耦合测试。
我盯着“非定域性”三个字,脑子里“叮”一下,像是系统在后台自动补全了逻辑链。
非定域性——意味着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状态依然同步。换句话说,一个在教室,一个可能在月球背面,但只要你测其中一个,另一个瞬间就确定了。
这不就是……我和母亲病房记忆之间的关系?
我甩了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现在不是推理的时候,得先搞清楚赵培生到底在测什么。
晚课结束,学生陆续离开。我躲在储物架后面,等最后一个人关灯走人。走廊灯灭了,整层楼陷入黑暗,只有实验台上的铬球泛着微弱金属光。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银球,表面打磨得像镜子,据说是用来反射量子激光的。但此刻它没接任何线路,也没人碰它。
可它动了。
先是轻微震动,接着缓缓滚动,沿着实验台边缘滑行,轨迹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
我屏住呼吸,指尖贴地。震动频率不规则,但方向明确——从右向左,绕台三圈,然后直冲台角。
我掏出紫外线笔,照向地面。
铬球滚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淡蓝色荧光痕迹。我眯眼一看,心跳差点停了。
这路径——和昨夜“痕迹回溯”里赵培生拖林晚秋的脚印,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不是相似,是完全重合。连拐角弧度、停顿点、加速段都一致。仿佛这铬球不是在滚动,而是在复现一段被封存的动作记忆。
我脑子里炸开一个弹幕:【这球是录像机?还是导航仪?】
我慢慢靠近,伸手想捡起铬球。就在指尖触碰到球面的瞬间,温度骤降,像是摸到了刚从液氮里捞出来的金属。
球面开始泛起波纹,像水面上的倒影被风吹皱。
然后,一张脸浮现出来。
林晚秋。
她的眼睛睁着,嘴唇微张,像是在说话,但没有声音。背景是模糊的走廊,正是她失踪的那条。
我手一抖,差点把球摔了。
可下一秒,脸变了。
不再是林晚秋。
是母亲。
她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半歪,脸色苍白,眼角有泪痕。监控截图里的那盆绣球花就在床头,花瓣微微发黑。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储物柜,发出“咚”一声。
球面影像消失了。
但铬球还在发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我咬牙,一把将它塞进校服内袋。布料贴着胸口,寒意顺着肋骨往上爬,像有条蛇在皮肤下游走。
就在这时,实验室门锁“滴”了一声。
红灯亮起,电子音响起:“认证失败,清除程序启动。”
我脑子“嗡”一下。清除程序?谁设的?赵培生?还是这实验室本身就有自动防御?
我立刻伸手,把墙上所有照明开关全关了。灯灭的瞬间,走廊应急灯还没亮,我趁黑冲向通风管道入口——那是我进楼时标记的逃生路线。
爬进管道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铬球在我内袋里微微发亮,像是在透过布料观察这个世界。
我刚爬出两米,电子表突然震动。
屏幕闪了一下,浮出一行字:
“检测到非定域性意识投影,建议立即终止接触。”
字迹一闪而没,表盘再次黑屏。
我继续往前爬,管道狭窄,膝盖磨得生疼。爬到一半,忽然感觉胸口一烫。
是铬球。
它开始发热,不再是冷的,而是像烧红的铁块,隔着衣服烙在皮肤上。
我伸手去掏,指尖刚碰到球面,眼前一黑。
不是晕了,是视野被覆盖了。
我“看”到了一个画面。
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
是一个实验室。
灯光惨白,墙上挂着“清源物理研究所”牌子。中央实验台上,两个铬球并排放着,中间连着一根细管,里面流动着淡蓝色液体。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台前,手里拿着注射器,针管里也是那种蓝液。
他抬头,镜片反光,看不清脸。
但我知道他是谁。
赵培生。
他低头在记录本上写字,笔迹清晰:
“qY-7-01号样本意识投射成功,与母体记忆链建立量子纠缠。下一步,激活宿主共鸣。”
宿主?
我?
我猛地抽回手,铬球“咚”一声掉在管道里,滚出老远。
画面消失了。
我喘着气,额头全是冷汗。管道外,走廊灯亮了,有人在说话。
“b区实验室电力异常,去查一下。”
是保安的声音。
我顾不上捡球,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爬到尽头,推开出口盖板,跳进楼道。
一楼大厅空荡荡的,我贴着墙根往外走。刚到门口,电子表又震了。
这次不是警告。
是一条新消息。
没有发信人,没有Id,只有一行字:
“你还在找证据?”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敢点。
就在这时,校服内袋里的铬球突然又开始发烫。
我掏出来一看。
球面再次泛起波纹。
这次浮现的,是我的脸。
但那双眼睛——空的。
像是被挖走过,又填上了别的东西。
球面上的“我”缓缓张嘴,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看懂了。
是:“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