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拙带着那名黑紫色短发的少女,并非进行空间穿梭,而是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几个呼吸间便已远离了官道,深入了一片人迹罕至、怪石嶙峋的荒芜山区。
他随手将少女放下,自己则稳稳落在数丈之外的一块巨岩之上。
甫一落地,苏拙便“铮”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真之诏刀”!暗沉的刀身映照着山区灰蒙蒙的天光,刀镡中央的湛蓝核心虚影急速流转,散发出凛然的肃杀之气,刀尖笔直地指向刚刚站稳、脸色微白的少女。
短暂的肢体接触,对于苏拙而言,已经足够完成最精密的感知与分析。
不会有错!
那股萦绕在她周身、导致“存在”不协调的“背景噪音”,其本质与之前安娜身上散发出的、属于【虚无】衍化而出的祸神气息,几乎同出一源!只是表现形式截然不同。
安娜的气息是极致的“凝滞”与“冰寒”,而眼前少女身上的,则更像是一种……“生死”、“泯灭”与“朽坏”的意味,更加隐蔽,也更加恶质。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女,正是第六尊降临的祸神!而且,是与“霜”之天神几乎同时降临,却隐藏得更深、更善于伪装的存在!
少女被苏拙用刀指着,脸上最初的那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本质后的冰冷与……一丝玩味?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利落的黑紫色短发,深紫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掠过一丝讥诮。
“啧。”她不满地咂了下舌,声音清脆,却带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老成与漠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还以为能多玩一会儿呢。”
她歪着头,打量着苏拙和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令她本能感到不适的“真之诏刀”,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看来你就是那个接连坏我们好事的‘玄露宗’?气息倒是有点意思。”
她似乎对苏拙认出自己祸神的身份并不十分意外,反而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深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喂,那个没用的‘霜’……‘天之冬衣’那个蠢货,怎么样了?她不是搞出了好大的动静吗?结果呢?被你宰了?”
她的语气随意,仿佛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结局,但苏拙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光芒,那并非关切,而是某种忌惮与衡量。
见对方似乎可以交流,而且主动提及安娜,苏拙持刀的手势未变,但周身凌厉的气势稍稍收敛了几分。他并不排斥在动手前获取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这种新型的、以人身降临的祸神模式。
“安娜,”苏拙纠正了她的称呼,语气平淡,“我取出了她体内的祸神核心,斩断了与‘霜’之意志的连接。她现在已经恢复了人类的身份,正在休养。”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安娜的现状,没有提及具体过程,只是陈述了结果。
然而,这个结果,却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什么?!”
黑发少女脸上的漫不经心和讥诮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扭曲的暴怒!
她深蓝色的眼眸骤然缩紧,周身那股隐晦的“不协感”猛然变得强烈起来,仿佛有无形的黑色雾气要从她体内渗出,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烂的气息。
“她……她竟然……放弃了?!!”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戾气,“那个蠢货!白痴!叛徒!!!”
“一定是你逼的!对,一定是你逼她放弃的!”
她怒不可遏,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背叛,指着苏拙,厉声斥骂,话语如同毒蛇吐信:
“你懂什么?!你这种活在阳光下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我们经历过什么?!那种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切美好被碾碎、被吞噬的感觉!!”
她的情绪极度激动,深紫色的眼眸中仿佛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这力量!这是神明赐予我们改写一切、向这个该死的世界复仇的力量!!有了它,我们才能把失去的夺回来!才能让那些施加痛苦的存在付出代价!!才能……才能不再那么弱小,任人宰割!!”
她死死地盯着苏拙,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那个安娜……她居然……她居然选择变回那个软弱无力、只会躲在柜子里发抖的废物?!她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所有承受着痛苦的灵魂!!傻子!只有傻子才会放弃这能主宰自身命运的力量!!”
苏拙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爆发,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能感觉到,在少女这番充满怨恨与偏执的咆哮中,属于她自身的人类意识,正在被体内那尊代表着“侵蚀”与“吞噬”的祸神意志迅速同化、覆盖。
那尊祸神,正利用她内心深处对过去创伤的执念与对力量的渴望,更加彻底地支配她的言行。
这与安娜的情况截然不同。
安娜是在极致的绝望中被动接纳,最终甚至产生了对“永恒凝滞”的扭曲认同;而眼前这位,则是主动拥抱了这毁灭性的力量,将其视为复仇与自我实现的工具,并深陷其中,甘之如饴。
劝说,已然无用。
眼前的,已经不是一个可以理性沟通的迷失少女,而是一尊被仇恨与权能驱动的、危险的祸神。
苏拙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归于一片冰冷的平静。
“看来,占据你身心的那位‘神明’,并不打算给你回头的机会。”
他手中的“真之诏刀”再次发出清越的嗡鸣,刀身之上,湛蓝色的符文光芒大盛,解析真实的权能全力催动,锁定了前方那不断膨胀的、充满侵蚀意味的祸神气息。
“既然言语无效……”
苏拙脚下不丁不八,刀尖微抬,摆出了标准的进攻起手式,周身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将周围那令人不适的腐朽气息强行逼开。
“……那便唯有,剑下见真章了。”
苏拙的判断没有错。
面对他摆出的战斗姿态,黑发少女——或者说,占据她身躯的第六尊祸神——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暴戾、傲慢与对力量绝对自信的非人冷漠。
其深紫色的眼眸彻底化为两潭幽暗的漩涡,周身那股“不协感”骤然实质化!
那是一种脱离具体意象的力量,并非冰寒,也非风暴或雷霆。
以她为中心,脚下焦枯的土地竟诡异地开始扭曲——
一侧,顽强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瞬间变得青翠欲滴,甚至开出了不合时宜的艳丽花朵;而另一侧,那些刚刚生长的植物又在刹那间枯萎、发黑、腐烂,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泥沼!
生与死,生长与凋零,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在她身上矛盾而统一地展现出来!
这正是一念“荒冢花开”,可令生生死死流转无踪的 “石长比卖” 的权能!其力量的本质,并非简单的侵蚀,而是万物轮回中,“生”之勃发与“死”之寂灭的一体两面!
“冥顽不灵!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命’之伟力!”少女(石长比卖)厉喝一声,双手虚握,那疯狂生长与急速腐朽的两极力量如同两条恶龙,交织着向苏拙扑来!
生长之力试图缠绕、束缚他的生机,将其同化为滋养万物的养料;而凋零之力则直指存在本身,要让他瞬间经历千万年的时光冲刷,归于尘土!
这力量诡异而霸道,远超之前的鬼物,甚至比“志那都彦”的狂风、“建御雷神”的怒雷更具威胁性,因为它直接作用于生命的本质。
然而,苏拙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在他那双洞悉万物真实的眼眸中,“石长比卖”的权能运行轨迹清晰可见。
“真之诏刀”湛蓝光芒流转,已然将这对立双生力量的节点、流向、乃至其核心的“生灭”法则解析透彻。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对轰,没有绚烂的能量爆发。
他只是简单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真之诏刀”以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妙到毫巅的角度斜斜一挥。
“嗤——”
一声轻响,那交织扑来的生长与凋零之力,仿佛被无形的手术刀从中精准地剖开。
疯狂生长的植被在触及刀锋领域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般迅速萎靡、恢复正常;而那腐朽死寂的力量,则如同遇到了克星,在“真实”的剑意面前自行瓦解、消散,无法靠近苏拙分毫。
石长比卖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引以为傲、视作复仇根基的权能,竟然如此轻易地被破除了?
“不可能!”她尖叫着,再次催动力量。地面裂开,无数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藤蔓如同毒蛇般窜出,缠绕向苏拙的双腿,同时空中凝聚出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翠绿色光球,如同雨点般砸落,看似滋养,实则内里蕴含着足以撑爆一切生命的狂暴生长意念。
苏拙身形如鬼魅般晃动,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避开藤蔓的缠绕,手中的“真之诏刀”或点、或拨、或引,每一次轻描淡写的接触,都精准地命中那些翠绿光球最不稳定的核心,或是黑色藤蔓力量转换的节点。
“砰!砰!砰!”
光球尚未爆开便自行湮灭,藤蔓在触及他之前便无力地垂落、枯萎。
他如同闲庭信步,在生与死的狂澜中穿梭,片叶不沾身。
“我不信!!”石长比卖彻底疯狂了,她不顾一切地催动核心,将生灭之力催发到极致。
她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草木瞬间经历无数个枯荣轮回,大地时而生机盎然,时而死寂如墓。她试图以这种混乱的、不断在生死间极速切换的领域来干扰、撕裂苏拙的存在。
但这一切,在拥有“真之诏刀”、看穿万物真实的苏拙面前,皆是徒劳。
苏拙甚至没有使用什么强大的招式,只是凭借着对力量本质的绝对理解和远超对方的速度、精准,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力量将发未发,或者刚刚成型的最脆弱时刻,将其瓦解。
一次,两次,十次……
苏拙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老师,又像一个最冷酷的处刑人,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反复地、毫不留情地击碎着石长比卖的每一次攻击,每一次试图反抗的念头。
起初,石长比卖还愤怒地咆哮,恶毒地诅咒。
渐渐地,她的声音变成了不甘的嘶吼,然后是带着恐惧的喘息。
到最后,她只是麻木地、机械地催动着力量,然后看着它们被苏拙轻而易举地破去。
她体内的祸神核心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能量,修复着她因力量反噬而受损的身体,维持着她的生机。
但心灵上的疲惫、一次次的失败、以及那种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触及对方分毫的绝望,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几乎将她的意志彻底压垮。
她半跪在地上,黑紫色的短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额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深紫色的眼眸中,那狂傲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苏拙再次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服,还是不服?”
石长比卖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狠话,但那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看着苏拙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那柄仿佛能斩断一切虚妄的“真之诏刀”,最终,只是倔强地扭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细若蚊蚋、却明显底气不足的话:
“……哼……”
虽然没有明确的服软,但她周身那躁动的生灭之力已然平息,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那是一种无声的、疲惫到极点的放弃。
苏拙知道,时机已到。
他没有再犹豫,如法炮制。
手中的“真之诏刀”再次化作最精密的工具,刀尖未出鞘,只是带着凝聚的剑意,精准无比地点向石长比卖的胸口——那祸神核心与她生命本源连接最紧密之处。
与剥离安娜核心时不同,这一次,过程似乎更加顺利,几乎没有任何滞涩。或许是石长比卖心灵上的放弃,减弱了核心的抵抗。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某种紧密连接被切断的异响。
一枚约莫鸽卵大小、非晶非玉、内部仿佛有无数生机绿叶与枯黄落叶同时流转、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与深沉死寂意味的翠绿色与灰褐色交织的结晶,被苏拙轻而易举地摄取而出,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
“命”之诏刀对应的祸神核心——到手。
而随着核心被剥离,石长比卖周身上下那令人不适的“不协感”瞬间消散。她身上那由权能显化出的异常气息褪去,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那头黑紫色的短发似乎也失去了些许光泽,恢复成了一个看起来只是有些瘦弱、昏迷不醒的普通少女模样。
苏拙看着掌心中这枚蕴含着“生”与“死”对立统一法则的神核,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少女,眼神深邃。
接连两尊以人身降临的祸神,其背后的意味,恐怕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