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面鬼猩红的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不解与嗜血的渴望,嘶哑地问:“主人,为何……”
颜无相没有看他,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始终对着下方那团熊熊燃烧的金色愿火,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画作。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万物的冰冷质感:“你不懂。抹除,是律法,是规则,是让一切回归虚无的终点。但你见过……有‘虚无’会反抗的吗?”
剥面鬼一怔,这才将目光从祁诀身上,投向那道由万千魂影构筑的金色长河。
那不是单纯的能量护盾,在那片璀璨的金光中,他分明看到了一双双眼睛。
有孩童的天真,有老妪的慈爱,有书生的不甘,有将士的决绝……那些本该被遗忘、被磨灭的残渣,此刻竟凝聚成了最坚固的壁垒,向高高在上的规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他们记得。
所以,祁诀就存在。
“前面六个,都只是在自己的命格里挣扎,试图用自身的力量撬动天平。”颜无相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他们越强,律法的反噬就越重,最终连同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一同被碾得粉碎。可这一个……不一样。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座灯塔,让那些本该沉入遗忘之海的亡魂,都成了他的坐标。要抹掉他,就得先抹掉所有记得他的人。有趣,真是有趣。”
剥面鬼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行刑,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博弈。
规则要抹除一个个体,而这个个体,却将自身与无数因果绑定在了一起。
高台之上的对话,祁诀听不见。
他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戳了无数孔洞的皮囊,归真心火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中流逝。
这道“万愿归薪”形成的护盾虽然挡住了必杀一击,却也是在疯狂燃烧他与那些亡魂之间的羁绊。
一炷香,仅仅一炷香的时间,这来之不易的守护就会耗尽,届时,他将比先前更加虚弱,再无任何反抗之力。
“祁诀!”沈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急促而凝重,“别被这力量迷惑!它不是你的,是那些魂灵在为你燃烧自己最后的印记!时间一到,他们会彻底消散,而你……会再次被打回原形!”
祁诀猛地一颤,嘴唇已然发白。
他看着环绕周身的金色魂影,他们没有言语,只是用最纯粹的意念传达着同一个信念——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他知道,沈微说得对。
这短暂的强大,是饮鸩止渴。
他不能站在这里,被动地等待护盾消失。
他必须做点什么。
在这仅有的一炷香时间里,在这片由“规则”亲自划定的刑场上,做一件……那六位前辈都没能做到的事。
他的目光扫过那七名从地上挣扎爬起,面露惊骇却依旧忠实执行命令的判官亲卫,扫过高台上那个视他为玩物的颜无相,最终,落在了那片寂静的碑林之上。
一块块石碑,就是一座座坟墓。
埋葬着六代“命外之人”的尸骨与不甘。
上面刻着的,不是警告,而是墓志铭。
而那张被沈微铺在断碑上的“往生逆契”残页,在金色愿火的映照下,每一个字都像是活了过来,扭曲着,挣扎着,散发出无尽的痛苦与束缚。
“改契……”祁诀低声呢喃,
既然他们怕他改契,那他就当着他们的面,把这天地的契约,改上一改!
他不再犹豫,迈开了脚步。
第一步,踏碎了脚下的青石,金色的火焰如影随形,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焰尾。
七名亲卫下意识地后退,他们手中的法器已毁,面对这股凝聚了万千执念的愿力之火,他们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第二步,他走过了那块刻着“终为灰烬”的警告石碑。
风化的字迹在他经过时,仿佛被金光灼烧,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第三步,他已然走入了碑林深处。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仿佛身上背负着所有魂灵的嘱托。
每一步,他体内的薪火就黯淡一分,但他眼中的光,却愈发明亮。
他要去那座囚禁了六代“命外之人”的碑林正中,坐在那堆警告的废墟上,亲手……为自己立一座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