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擦过“逐光号”、将礁石瞬间气化的能量束，如同一声冰冷而精准的宣告，彻底改变了陆景行对“沉没者”——或者说，对眼前这恐怖存在本质的认知。
这不是变异生物混乱的能量喷发，也不是旧时代武器失控的爆炸。这道能量束太纯粹、太凝练、太高效了。它没有多余的光热扩散，能量集中度近乎完美，击穿和气化礁石的过程呈现出一种违反常规物理的、近乎“分解”而非“炸裂”的现象。边缘光滑如镜的熔融坑洞，更像是某种定向能武器或高能粒子流的杰作，而非生物能量或粗糙能量融合体能做到的。
更让陆景行心脏骤停的是耳麦里艾拉几乎破音的呼喊：“景行！能量束频谱分析出来了！它不是源晶辐射的衍生波段，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人类能量武器频率！它的基础编码结构……带有非地球的数学逻辑和加密特征！像是……某种高级人工智能的防御协议响应！”
人工智能？防御协议？在这样一个被血肉、晶体和疯狂能量扭曲的怪物内部？
陆景行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因近距离能量冲击带来的不适，死死盯着海面下那光芒炽盛的“沉没者”。它那庞大的、正在向某种更规则形态转变的身躯，在释放了那警告性的一击后，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是持续散发着通天光柱和周围有序的光点。但其前端那疑似传感器的结构，依然若有若无地指向“逐光号”的方向，仿佛一只冰冷的电子眼，隔着海水与熔岩，锁定了他们。
“艾拉，林悦情况？”陆景行一边低声询问，一边缓慢后撤，退向更远处的礁石阴影。
“小悦……她在能量束发出后，脑波共鸣突然减弱了，但变得极其混乱，夹杂着强烈的恐惧和……痛苦？像是被强行从某种‘连接’中扯了出来，又受到了惊吓。”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过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收到。我正在撤回。所有人，保持绝对静止，关闭非必要电子设备，降低任何形式的外部信号辐射。林锐，不要用主动观瞄设备对准海面方向。”陆景行下达指令。面对可能具备高级感知和智能反应的目标，任何主动探测行为都可能被视为挑衅。
他如同影子般在灼热的礁石间穿梭，几分钟后，安全返回了“逐光号”旁。车内气氛紧绷，艾拉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那道能量束的残留频谱和之前“沉没者”释放的精神脉冲记录。
“有发现？”陆景行脱下沉重的防护头盔，抹去脸上的汗水和盐渍。
艾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出了残影，将能量束频谱、精神脉冲碎片、金色液滴的微观结构数据、“沉没者”组织碎屑的生物-金属-晶体三位一体分析结果，以及从NASA基地和伽马七号获得的所有关于源晶早期研究、陨石轨迹、异常能量场的资料，全部调入一个复杂的交叉分析模型中。
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各种图表、波形、分子模型和数学公式疯狂闪烁、比对、重构。艾拉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科学家逼近终极真相时的、混合着巨大震撼与恐惧的亢奋。
“我想……我们可能都错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源晶……可能根本不是‘自然’的陨石。‘沉没者’……也远不止是旧时代科技与变异生物能量胡乱融合的产物。”
她调出一组对比图像。左边是金色液滴那高度有序的“量子点阵”微观结构放大图。右边是她刚刚从能量束频谱和精神脉冲中逆向解析出的一小段基础编码的拓扑结构模拟图。
“看这里，还有这里……”艾拉指着两个结构模型中某些关键的几何节点和能量流走向，“它们的底层数学表达，遵循着同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体系，并且呈现出一种基于分形迭代和自我指涉的‘全息编码’特征。这种编码的复杂度和逻辑严密性，远远超越了地球自然演化或人类现有科技能达到的层次。它更像是一种……为在极端环境下长期存储、传递复杂信息，并能与特定物质或能量载体高效互动的‘技术蓝图’或‘种子’。”
她又调出“沉没者”组织碎屑的分析。“而这些生物-金属-晶体融合组织，其‘融合’方式并非随机的能量催化或粗暴的物理结合。仔细看细胞层面，金属元素和晶格结构是以一种极其精密的方式，‘嵌入’并‘重写’了原有的生物遗传和细胞骨架信息，像是在执行一套预设的‘物质重组协议’。而残留的旧时代电路路径，则被改造成了这种新型混合物质的能量传导和……信息处理网络。”
她的手指划过屏幕，最终定格在NASA一份绝密档案的扫描件上，那是关于陨石坠落初期，从最大碎片中检测到的、无法解释的“非自然放射性同位素比例”和“微观结构各向异性”的记录。
“结合所有数据，包括陨石轨迹的异常加速度变化、源晶能量那超越常规物理模型的特性、它对地球生物圈产生的、具有明确‘定向性’和‘系统性’的变异效果……”艾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那石破天惊的推论，“我认为，所谓的‘源晶陨石’，很可能是一艘（或数艘）来自外星文明的无人探测器或侦察器，在抵达地球轨道或进入大气层时因未知原因损毁，其核心的‘能源-信息模块’（我们称之为源晶）散落地球各地。源晶本身既是高效能源，也可能是一种‘纳米工厂’或‘信息载体’，其内部或表面携带的外星微生物或纳米机械，与地球环境相互作用，引发了全球性的生物变异和生态崩溃。而‘沉没者’——‘深渊之眼’号，则是在灾变初期沉没于能量最富集区，其残骸被源晶能量和可能的外星纳米机械侵入、改造，最终形成了一个以旧时代人工智能系统为基础、融合了外星‘物质重组协议’和地球变异生物的……半机械半生物半能量的混合智能体**！它之前释放的有序场，可能是其内部尚存的、相对稳定的外星能量核心，或者是它在‘消化’地球物质与能量、尝试‘修复’或‘升级’自身过程中，产生的某种‘副产品’！”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车外光柱低沉的轰鸣和海浪的咆哮。这个推论彻底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有的认知。敌人不再是自然灾变或疯狂的人类实验，而是来自星海之外、带着未知目的的冰冷造物！
“所以，刚才那道能量束……”林锐声音发紧。
“是它的自主防御系统，或者某种接触协议的一部分。”艾拉点头，“它识别到了林悦意识场（可能因其敏感性而被误认为是某种‘协议信号’）的主动‘回应’，以及我们车辆的电磁特征。那道能量束是警告，也是测试。它想确认我们是什么，是否具有威胁，或者……是否符合某种‘接触条件’。”
“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晴抱紧了昏睡中仍眉头紧锁的林悦，“它……它还会攻击吗？”
“取决于我们的下一步行动，以及它自身的‘指令优先级’。”陆景行强迫自己从震惊中恢复，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艾拉的推论正确，那么‘沉没者’的行为并非完全的疯狂，而是遵循着某种（可能已扭曲或受损的）逻辑程序。它对有序场物质（金色光点）的持续产生，对自身形态向更规则方向的‘蜕变’，都表明它可能仍在尝试执行某种‘任务’——修复自身、收集数据、转化环境，或者……与本土‘兼容单元’建立联系。”
他看向艾拉：“能尝试解读它释放的精神脉冲中，那些更清晰的‘逻辑碎片’或‘协议片段’吗？尤其是那丝疑似‘求救’或‘哀鸣’的信号？”
“我正在尝试，但那信号太微弱，淹没在大量混乱噪音里。需要更长时间，或者……更近距离、更直接的信号交互。”艾拉面露难色，“但风险极大，我们可能触发更严厉的防御机制。”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车外远处，那片被光柱照亮的盐沼边缘，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海浪和风声的、低沉的机械运转声！
众人立刻警觉。林锐迅速回到车顶观测位，透过高倍镜望去。
只见在盐沼与滩涂交界处，几块看似普通的、覆盖着盐壳的“岩石”，其表面突然裂开，露出了下面光滑的、暗银灰色的金属结构！紧接着，三个直径约一米五、通体浑圆、表面流淌着淡蓝色能量纹路的金属球体，从裂开的伪装外壳中缓缓升起，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
球体无声地旋转着，表面几个光学传感器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如同复眼般扫视着四周。其中两个球体的传感器，明显锁定了“逐光号”的方向！
“是它们！”艾拉调出之前从“沉没者”精神脉冲中解析出的、一闪而过的模糊图像碎片，其中就有类似球体的轮廓，“外星探测器的‘防御\/侦查单元’！或者说，自动守卫！它们一直潜伏在附近！我们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那三个金属球体同时行动！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动作迅捷如电，呈品字形向着“逐光号”疾驰而来！速度远超任何地面车辆或变异生物！
“启动车辆！准备接敌！”陆景行大吼，冲进驾驶室。
“逐光号”引擎咆哮，迅速倒车，试图拉开距离。但球体的速度太快了！短短几秒钟，距离已缩短到不足百米！
其中一个球体前端裂开一个缺口，一道与之前击中礁石相似、但细得多的暗蓝色能量束激射而出，直击“逐光号”车头！
“规避！”陆景行猛打方向盘。
能量束擦着车头左侧装甲划过，特种合金板瞬间被熔出一道深深的、边缘泛着红光的沟壑，内部的线路爆出一团火花！车内灯光骤暗了一下。
“它们的能量武器能轻易穿透我们的装甲！”林锐在车顶用重机枪扫射，但子弹打在球体光滑的能量护盾（淡蓝色光晕）上，只激起阵阵涟漪，无法穿透！
另外两个球体也开火了！能量束纵横交错，逼得“逐光号”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左冲右突，险象环生！车体不断增添新的灼痕和凹坑，一台车外传感器被直接击毁。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的武器无效，速度也不如它们！”林锐吼道。
艾拉在颠簸中死死抓住控制台，目光飞快地扫过屏幕上“沉没者”能量场数据和金色液滴的分析模型。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型。
“林锐！试试这个！”她将一个经过紧急修改的能量频率参数和调制模式发到林锐的武器控制终端，“用重机枪的击发电路作为载体，接入车顶那枚我们保存的、最大的新生晶簇样本（从领主溅射中获得，能量活性极高但不稳定）！模仿金色液滴的有序谐波，但进行高频脉冲式反向调制！也许能干扰它们的能量护盾！”
死马当活马医！林锐没有犹豫，以惊人的手速和精准度，在颠簸的车顶完成了这近乎不可能的紧急改装——将一段线路直接焊接到重机枪的电磁击发器上，另一端连接着那枚拳头大小、内部能量流窜的暗红色晶簇。
“准备好了！”林锐将枪口对准冲得最近的一个金属球体，扣下了扳机！
这一次，重机枪发出的不是震耳的轰鸣和子弹，而是一连串尖锐的、高频的能量脉冲啸叫！枪口喷出的不再是火光，而是一道扭曲的、暗红与乳白交织的、不稳定的脉冲能量流！
脉冲流击中了球体的能量护盾。
嗡——！
球体表面的淡蓝色护盾剧烈闪烁、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虽然没能瞬间击破，但球体的飞行轨迹明显出现了迟滞和混乱，其攻击也随之一顿！
“有效！但晶簇能量消耗极快！坚持不了几秒！”艾拉看着屏幕上晶簇能量指数的飞速下跌。
另外两个球体似乎被同伴的异常吸引，稍微调整了方向。
陆景行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将油门踩到底，“逐光号”爆发出全部动力，冲向盐沼深处一片更加崎岖、布满巨大结晶柱的区域，试图利用复杂地形阻挡球体的直线追击和瞄准。
“必须摆脱它们！艾拉，记录它们的所有行动模式和能量特征！林锐，节省晶簇能量，用于关键时刻干扰！”陆景行一边驾驶车辆在死亡的刀尖上跳舞，一边嘶声下令。
首次与外星造物的交锋，在墨西哥湾被光柱照亮的、灼热的滩涂上，以人类一方的绝对劣势和狼狈逃亡拉开了序幕。科技层次的碾压，让之前的生物变异威胁仿佛成了儿戏。
而远方海面之下，“沉没者”那庞大的身躯静静悬浮，仿佛在冷漠地观察着这场微不足道的测试。通天光柱依旧，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更庞大、更恐怖的真相，正在这片蔚蓝墓场的废墟之下，缓缓浮出水面。
第16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