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灰衣人处获取的、已损毁的数据记录仪和那盒样本,陆景行如同融入礁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撤回了灯塔基座。晨光艰难地穿透海上异变扬起的尘雾与蒸汽,将高地笼罩在一片病态的昏黄之中。远处,“深渊之眼”号混合体引发的死亡漩涡依旧翻腾,能量电弧与变异生物的疯狂构成一幅持续的背景噪音与视觉污染。
基座内气氛凝重。艾拉正全力分析着混合体爆发时捕捉到的海量数据,试图从狂暴的噪音中分离出有序谐波的哪怕一丝规律。苏晴守在林悦身边,女孩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刚才的负面能量冲击虽然短暂,却明显加剧了她的负担,呼吸愈发微弱。林锐则如磐石般守在观测孔,监视着联盟防线与海上混合体的任何新动向。
“记录仪被烧毁了,物理损坏加内部芯片过载。”陆景行将金属盒和记录仪残骸放在艾拉面前,“混合体可能具备某种主动感知与防御机制。样本是海水和它表面的组织碎屑。”
艾拉迅速检查了一下样本管和金属薄片,小心地将其放入屏蔽分析槽。“优先分析这些。记录仪我试试能不能部分数据恢复,但希望渺茫。”她眉头紧锁,“海上那东西……我们现在称之为‘沉没者’吧。它的能量场读数开始出现周期性衰减迹象,虽然仍很狂暴,但峰值在缓慢下降。可能它的‘爆发期’快要过去了,或者内部能量循环进入了某种间歇阶段。”
“联盟和军团动向?”陆景行问林锐。
“联盟在高地东侧和南侧加强了防御,调来了两辆带重型能量炮的装甲车,看样子是想建立封锁线,阻止任何东西(包括军团)靠近那片海域,也防止‘沉没者’进一步上岸或造成更大破坏。军团那边动静更大,无线电里全是狂热的喧嚣,观测到至少三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在向海岸线集结,距离联盟防线大约五公里停下,似乎在观望和等待时机。另外,”林锐顿了顿,“高空有不明飞行器短暂掠过,特征不像联盟或军团的,速度极快,可能是灰衣人背后的势力在进行高空侦察。”
三方势力围绕“沉没者”形成的对峙局面已然清晰。联盟想控制或封锁,军团想夺取或献祭,而神秘的灰衣人(及其背后力量)目的不明,但显然志在必得。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陆景行环视众人,“高地处在联盟控制下,我们行动受限。‘沉没者’极不稳定,周围环境危险,两大势力随时可能爆发冲突。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落脚点,补充物资,深入分析现有情报,并制定下一步计划。小悦也需要更稳定的环境。”
他调出从联盟那里获得、加上艾拉后续补充修正的沿海地图。“据点和资源点大多被联盟或军团控制。但这里,”他的手指点向海岸线东北方约三十公里处,一片被旧时代河流入海口与红树林沼泽半环绕的区域,“有一个标记为‘锚链’的小型独立据点。根据零星情报和旧地图推断,那可能是一个由当地幸存渔民和拾荒者建立的中立贸易点,依靠复杂水道和沼泽地形勉强在两大势力夹缝中生存。不隶属于任何一方,以物易物,信息流通可能也比较混杂。”
“风险呢?”苏晴问。
“风险在于,这种地方往往鱼龙混杂,可能有各方眼线,安全并无绝对保障。而且路途需要穿越双方可能的活动区域。”陆景行坦诚道,“但比起留在这里坐以待毙,或者试图穿越主战场,这是相对可行的选择。我们可以伪装成普通的流浪幸存者车队,以交易和获取情报为目的进入。”
众人没有更好的选择。艾拉需要时间和相对安定的环境分析样本,尝试恢复数据,建立更精确的“沉没者”能量模型。林悦亟需稳定。他们自己也急需燃料、药品和食物补给。
决定已下。陆景行通过加密频道,让留在后方岩洞的苏晴(她已带着林悦和“逐光号”后撤了一段距离)做好接应准备。他们则需先离开高地。
与马库斯军士长的交涉简短而直接。陆景行以“观测基本完成,需要前往其他区域继续研究,并寻找补给”为由,提出离开。马库斯显然也乐得送走这几个战斗力不明、目的可疑的“研究者”,以免在接下来可能爆发的冲突中成为变数。他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艾拉携带的设备(主要是分析仪器,武器已隐藏),没有发现敏感的战斗装备或大量源晶样本(重要样本已提前转移),便挥挥手放行,只是告诫他们远离联盟防区和“那个危险的海上怪物”。
午后,天空依旧阴沉。“逐光号”在预定的汇合点接上了陆景行三人。车辆再次启动,沿着海岸线北缘,向着东北方向的“锚链”据点驶去。为了避开主要道路和可能的巡逻队,他们选择在荒废的沿海公路、干涸的河床以及植被相对稀疏的盐沼边缘穿行。沿途景象触目惊心:被遗弃的村镇废墟半掩在疯狂生长的变异红树林中;海滩上不时能看到战争留下的残骸——烧焦的车辆、碎裂的工事、以及来不及掩埋的尸骨(有人类的,也有变异生物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那股复合的腥咸与辐射尘埃的气味。
林悦的状况依旧令人揪心。苏晴持续监测着她的生命体征,并尝试用那枚从“沉没者”附近获得、带有相对温和有序能量的新生小晶簇(经过严格屏蔽处理),进行极其缓慢、低强度的间歇性刺激。效果微弱但似乎存在,林悦的脑波在晶簇激活时会出现稍许的规律性扰动,不像之前完全沉寂。这证明“沉没者”相关的物质确实有效,但如何安全、有效地利用,仍是巨大难题。
傍晚时分,根据地图和前方出现的、被踩踏出的小径痕迹,他们判断已经接近“锚链”据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注意,陆景行将“逐光号”停在一处远离小径、被高大芦苇丛遮掩的旧排水渠旁,进行最后的伪装和准备。
他们换上了更显破旧但实用的衣物,用泥灰掩盖了脸上过于“精神”的痕迹。武器只携带隐藏的手枪和匕首。艾拉将最重要的数据存储设备和微型分析仪藏在特制的背囊夹层中。陆景行则带上了部分用于交换的“硬通货”——几块品质尚可但不算顶级的源晶碎片、一些从沿途废墟找到的未开封工具、以及少量抗生素。
留下林锐在车内警戒和照顾林悦(苏晴坚持要同行,以便寻找可能对林悦有益的草药或信息),陆景行、艾拉和苏晴三人,背着行囊,徒步走向据点的方向。
穿过最后一片散发着腐败气息的湿地,前方地形豁然开朗。一条浑浊但相对平缓的河流在此汇入海湾,形成一片被淤塞的三角洲。据点的核心建立在一片地势稍高的河岸阶地上,利用旧时代遗留的几栋砖石结构仓库和码头建筑改建而成。外围用削尖的木桩、锈蚀的集装箱和废弃渔船残骸粗糙地围了一圈,只在面向河道的方向留有一个可供人员和独木舟进出、有人看守的简陋寨门。
寨门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木板,用红色油漆写着“锚链——交易、停泊、信息,守规矩者进”。此刻正值黄昏,寨门敞开,可以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晃动的人影,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敲打声和某种粗糙乐器的声响。
靠近寨门,一股混杂着鱼腥、汗臭、烟火、腐烂食物和劣质燃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守卫是两名精瘦但眼神机警的汉子,穿着用防水布和皮革胡乱拼凑的衣服,手里端着保养状况一般的猎枪。他们打量着陆景行三人,目光在艾拉背着的鼓囊囊包裹和苏晴脸上停留了片刻。
“新来的?干什么的?”一个守卫瓮声瓮气地问。
“路过,想换点补给,打听点消息。”陆景行语气平和,递过去一小块用布包着的、指甲盖大小的源晶碎片。
守卫接过去,对着天光看了看,又用牙齿小心咬了咬(测试硬度),脸色稍缓。“规矩知道吧?不准在里面动武,交易自愿,不准偷抢,不准招惹不该惹的人。住宿费或摊位费用实物或情报抵。闹事的下场就是喂河里的‘灯笼鲶’。进去吧。”
寨门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喧嚣。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支着十几个简陋的摊位,售卖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物品:风干变异的鱼获(形状诡异,颜色可疑)、自酿的浑浊酒精饮料、粗糙缝制的衣物、锈迹斑斑的工具和零件、一些旧时代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声称能“防辐射”或“吸引好运”的护身符(多用变异兽骨或晶体制成)。交易多以物易物,偶尔使用打磨过的金属片或源晶碎屑作为一般等价物。
空地周围,那些旧仓库被分隔成大大小小的隔间,有的住人,有的作为稍大的“店铺”,门口挂着各种标识:修补渔网、修理枪械、简陋医疗、情报交换……更多的人则聚集在篝火旁,喝酒、争吵、交换故事,或者只是麻木地呆坐着。
陆景行三人尽量低调地融入人流,先是在几个食品摊位前,用工具换了些硬面饼、熏鱼干和据说相对干净的饮用水。苏晴则在一个摆满各种干枯植物的草药摊前停留,用两片抗生素换了一些她认为可能具有安神或抗辐射效果的当地草药样本,并谨慎地向摊主(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婆)打听附近是否有懂得治疗“怪病”(她含糊地描述为辐射后遗症加精神受创)的“能人”。
老太婆眯着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苏晴,又瞥了一眼远处等着的陆景行和艾拉,嘶哑着嗓子说:“怪病?这年头谁没点怪病。要说真有点本事的……河湾那头,‘独眼’奎因的船上,有时会来个戴兜帽的家伙,不常说话,但能弄到些稀奇古怪的药,也能看些奇怪的伤。不过价钱贵,而且要看他心情。奎因的船就停在最东边的旧船坞,挂着盏绿灯笼的就是。”
打听到初步线索,苏晴记在心里。接着,他们的目标是情报。
陆景行带着艾拉,来到了空地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摊位前。摊主是个戴着单片眼镜、正在昏暗油灯下摆弄一些旧电子元件的中年男人,摊位上除了零件,还散落着一些手绘的地图和笔记。摊位的牌子写着:“信息交换与零件维修——老莫”。
陆景行上前,没有直接询问“沉没者”或两大势力,而是拿出一块稍大点的源晶碎片和几个精密接口零件(从NASA基地获得),放在摊位上。“想换点消息,关于南边海岸最近的动静,还有这附近各方势力的最新情况。越详细越好。”
老莫抬起头,推了推单片眼镜,目光扫过源晶和零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慢条斯理地收起东西,压低声音:“南边?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吧?这几天可不太平。联盟和‘疯子们’(指蜕变军团)在南边海滩和礁石区打得不可开交,听说是因为海里冒出来个不得了的东西。”
他示意陆景行靠近些:“具体是啥,说法不一。有说是旧时代沉没的巨轮变成的怪物,有说是‘收割者’下的蛋,还有说是海底钻出来的古代遗迹。反正能量反应强得吓人,引来了无数海里的‘脏东西’。联盟想把它封锁起来研究或者炸掉,疯子们则想把它当成新神供起来。两边都快打红眼了。”
“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对那东西感兴趣吗?”陆景行看似随意地问。
老莫眼神闪烁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有。前几天,来过几拨生面孔。装备精良,行动利索,不像普通流浪者,也不像两边的人。他们在这里高价收购关于那片海域的所有信息,旧地图、水文记录、甚至渔民的口述传说都要。还租了条快艇,往南边去过两次,但很快就回来了,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领头的是个女的,话不多,但眼神很厉。”
灰衣人!而且有女性领头者。陆景行记下这个信息。“他们现在在哪?”
“走了。前天晚上匆匆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往北边内陆去了。但我觉得他们肯定还会回来。”老莫搓了搓手指,暗示情报价值。
陆景行又递过去一小块源晶。“关于那个海里冒出来的东西,还有什么更特别的消息?比如……它有没有释放过什么奇怪的光?或者,有没有人靠近过它还能活着回来的?”
老莫收起源晶,凑得更近,几乎耳语道:“光?有渔民用命换来的消息,说在它刚冒出来发疯之前,看到那片海晚上有时会冒出很柔和的白光,照得人心里都静一些。靠近?别说靠近了,现在联盟和疯子们把那边围得跟铁桶似的,还有无数海怪。不过……”他顿了顿,“听说‘疯子’那边有几个最狂热的‘升格者’,试图坐船冲过去,结果连人带船都被电成了焦炭,或者被海里窜出来的东西拖了下去。联盟那边好像用远程探测器试过,信号一靠近就受到强烈干扰。那东西,邪门。”
这与他们的观测相符。“沉没者”在稳定期可能释放温和有序场(白光),在爆发期则极度危险。灰衣人试图接近但受挫。
陆景行最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地质比较特殊,或者旧时代有什么特别的建筑,可能和地下的能量啊、矿脉啊有关?我们做研究用。”
老莫皱眉想了想,翻了翻自己破旧的地图册和笔记:“特殊地质?这一片海湾,底下本来就乱,灾变后更说不清。旧建筑……除了南边那个要命的,东北方向,大概五十公里外,深入沼泽老林子里,听说灾变前有个私人的生态研究站,好像挺隐秘,搞什么地热和生物研究的。但早就废了,而且那林子现在……啧啧,比南边的海还邪乎,本地人都不去。其他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生态研究站?地热?陆景行和艾拉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可能与“地理谐振点”有关,但位置深入危险沼泽,探索难度极大。
情报交换基本完成。陆景行道谢后,带着艾拉和苏晴离开了老莫的摊位。他们又在据点里转了一圈,用剩下的物品换了些燃料(一种从变异植物中提炼的混合油)和备用衣物,并找到了那个挂着绿灯笼的旧船坞。
船坞里停着一条改装过的、锈迹斑斑的中型拖网渔船,船名模糊不清。一个独眼、满脸疤痕的壮汉(应该就是奎因)正蹲在船头修补渔网。听到陆景行询问“戴兜帽的药师”,奎因仅剩的那只眼睛锐利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瓮声瓮气地说:“他不在。下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要找他就留个口信,或者拿值钱东西预定。”
没有见到神秘的药师,略感遗憾。但至少知道有这么一个可能存在特殊医术或药物来源的人。
夜色渐深,据点里的喧嚣未减,反而因酒精和疲惫而更加嘈杂混乱。陆景行三人没有选择在据点内过夜(太不安全),带着换取的物资和情报,悄然返回了隐藏的“逐光号”。
车内,艾拉立刻开始整理和分析从老莫那里获得的信息,并与已有的数据交叉验证。苏晴则尝试用新换来的草药,结合那枚小晶簇,为林悦进行调理。林锐报告据点外围一切正常,未发现跟踪或异常。
“灰衣人背后可能有更庞大的组织,他们暂时受挫撤离,但肯定会卷土重来。”陆景行总结道,“‘沉没者’是目前各方焦点,直接靠近风险极高。老莫提到的那个沼泽研究站,可能是潜在的谐振点或情报源,但环境未知。眼下,我们急需的是更稳定的环境来分析样本,尝试救治小悦,并找出安全接触或利用‘沉没者’有序场的方法。”
他看向摊开的地图:“据点‘锚链’可以作为临时情报和中转站,但不能久留。我们需要一个更隐蔽、更安全的临时基地,最好靠近水源,有一定防御纵深,又能相对方便地监控南边事态和前往沼泽方向。”
艾拉指着地图上河流上游一片被旧时代防洪林和丘陵环绕的区域:“这里,距离‘锚链’约十五公里,沿河而上,地形复杂,旧地图显示曾有少量分散的农庄,现在应该早已废弃。或许可以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明天一早出发,前往上游区域寻找临时基地。”陆景行做出决定,“今晚轮流守夜,保持最高警戒。这里虽然相对中立,但绝不安全。”
夜深了,“锚链”据点的嘈杂声随风隐约传来,夹杂着醉汉的嚎叫和不知名生物的夜啼。远处南方,地平线尽头,偶尔仍有微弱的光芒闪过,提醒着所有人,那片海域之下的“沉没者”与围绕它展开的争夺,远未结束。
而他们,带着新的情报、渺茫的希望和沉重的责任,即将再次启程,驶向未知的河流上游,寻找下一处短暂的避风港。
第16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