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元年,三月十五,寅时三刻,开封皇城。
夜色未褪,东方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但整个开封城已经苏醒——不,是彻夜未眠。从皇宫到街巷,从官署到民宅,无数灯火通明,无数人翘首以盼。今日,将是一个新王朝的开端。
垂拱殿后殿。
十二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为林冲穿戴冕服。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日、月、星辰,昭其明也;山,表其镇也;龙,象其变也;华虫,示其文也;宗彝,表其孝也;藻,显其洁也;火,彰其明也;粉米,养其人也;黼,表其断也;黻,表其辨也。
最后,是十二旒平天冠。当那串白玉珠旒垂落眼前时,林冲的视线被分割成细密的格栅。透过珠旒望去,烛火、人影、殿宇,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庄重。
“陛下,”礼部尚书李纲躬身入内,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疲惫,“吉时将到。百官已在宣德门外列班,百姓聚集逾二十万。吴丞相、朱枢密已在殿外候驾。”
林冲微微颔首。他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玄衣冕旒,腰悬太阿,那个曾经在风雪夜逃出东京的禁军教头,那个在梁山泊大碗喝酒的草莽英雄,那个在幽州城头血战金兵的边关统帅,如今,即将成为天下共主。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
卯时正,宣德门城楼。
晨光破晓,霞光万道,将巍峨的城楼镀上金边。城下广场,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紫、绯、绿、青,如五彩锦缎铺展。更远处,二十万军民黑压压望不到边,却鸦雀无声,只有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咚——咚——咚——”
景阳钟敲响,九声悠长,声传全城。这是新朝的第一道钟声。
城楼正中,巨大的黄绫覆盖着什么。李纲上前,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臣等谨奏:自唐末丧乱,五代迭兴,至宋承统,已历百六十年。然赵宋失德,君昏臣奸,前有六贼祸国,后有方腊割据,北疆胡骑肆虐,中原烽火连年。幸有天命所归,降大任于明主!”
他声音苍老却铿锵,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
“天下兵马大元帅、北平郡王林冲,禀乾坤正气,承昊天之命。起于行伍,诛六贼以清君侧;挥师北伐,复幽云而慑金虏;南平方腊,拯黎庶于水火。文韬武略,功盖寰宇;仁德宽厚,泽被苍生。今天下一统,万民归心,当顺天应人,正位宸极,开万世太平!”
“臣李纲,率文武百官、天下军民,恳请王爷顺天承运,即皇帝位,定社稷,安天下!”
话音方落,吴用、朱武率先跪倒。紧接着,丞相、枢密、六部尚书、诸卫大将军、地方大吏、前朝老臣、新附将领……如风吹麦浪,数千官员齐齐拜伏:
“恳请王爷顺天承运,即皇帝位!”
城下二十万军民随之跪倒,山呼海啸:
“恳请王爷顺天承运,即皇帝位!”
“恳请王爷顺天承运,即皇帝位!”
声浪如潮,九遍方息。而后,全场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宣德门城楼正中。
“吱呀——”
沉重的宫门缓缓洞开。
林冲迈步而出。
玄衣冕服,十二旒平天冠,腰悬太阿剑。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踏在铺着红毡的城楼道上前行。晨光正好从东方射来,穿过冕旒的白玉珠串,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身象征最高权力的礼服,穿在他挺拔的身躯上,竟无半分违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他在城楼正中的黄绫前站定。李纲上前,与吴用各执黄绫一角,缓缓拉开——
一方巨大的青铜鼎呈现出来。鼎身铸日月星辰、山川河海,三足两耳,古朴凝重。这是连夜赶铸的“华夏九鼎”之首,象征天下九州。
林冲凝视大鼎三息,霍然转身,面向城下万民。
没有立即说话。他目光缓缓扫过,从近处的百官,到远处的军民,到更远处开封城的万千屋舍,到天际初升的朝阳。这一眼,仿佛要看尽这万里江山,看尽这乱世沧桑,看尽这亿兆生民的期盼。
终于,他开口:
“朕,本一介武夫,蒙将士用命,百姓拥戴,得诛奸佞,平方腊,收幽云,定江南。”
顿了顿,声调陡然提高:
“然金虏未灭,西夏未平,天下疮痍未复,苍生喘息未定!此非谦让之时,乃担责之际!既承天意,顺民心,朕,不敢辞!”
“即今日起,朕即皇帝位,定国号为‘华’,建元‘天统’!定都开封,为东京!此鼎为证,此城为凭,此心可鉴:朕当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终此一生,还天下太平,开万世基业!”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拔出太阿剑,剑指苍穹。朝阳在这一刻完全跃出地平线,金光万道,正好照在剑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天剑接引天光。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崩海啸般的欢呼直冲云霄。许多人泪流满面——这乱世,终于看到了尽头;这太平,终于有了盼头。
辰时,大典继续。
林冲——如今已是华朝开国皇帝——立于城楼,开始宣读新朝首道诏书:
“朕即皇帝位,首行大政:”
“一,大赦天下!除谋逆、通敌、杀人、贪腐巨万者,余罪皆赦!”
“二,免天下赋税一年!河北、河东、江南等战乱之地,免三年!”
“三,抚恤伤亡!凡战死将士,家属免十年赋役,子嗣可入官学!”
“四,严惩贪腐!凡受贿十贯以上、害民有实者,斩!举报告发者,赏!”
“五,重整军备!设四大都督府:镇北大都督耶律大石,镇守幽云;镇西大都督韩世忠,镇守秦陇;镇东大都督关胜,镇守江淮;镇南大都督秦明,镇守荆湖!”
“六,重开科举!不论出身,唯才是举!今秋开恩科,取士三百!”
“七,安置前朝宗室!除赵佶、赵桓,余者无恶行,皆赐爵闲养,保其宗祀!”
“八,追封生父林庭为宣皇帝,生母周氏为宣皇后!立张氏为皇后,嫡子林天赐为皇太子!”
“九,尊恩师周侗为护国武圣,配享太庙!”
“十,铸‘天统通宝’,废前朝劣钱,以利民生!”
每宣一条,城下欢呼便高一分。当说到“免天下赋税一年”时,许多百姓直接跪地叩首,泣不成声。当宣布“重开科举,不论出身”时,士子们振臂高呼。当追封父母、立后立储时,老臣们颔首欣慰——这是国本,是新朝延续的象征。
巳时,封赏功臣。
吴用晋爵智国公,领丞相,总领朝政;朱武晋爵成国公,领枢密使,统辖天下兵马;耶律大石晋爵燕国公,加镇北大都督;韩世忠晋爵代国公,加镇西大都督;关胜晋爵鄂国公,加镇东大都督;秦明晋爵郑国公,加镇南大都督。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晋侯爵,领水军都督;张横、李俊,晋侯爵,副之。张所、刘光世等将,各晋伯爵。石宝、厉天闰、吕师囊等新附将领,亦赐爵封赏,各得其所。
文臣方面,李纲领太子太傅,加太师;前朝清流如陈东、欧阳澈等,皆得任用。甚至那位在江南被方腊杀害的忠臣司行方,也被追封为忠烈侯,荫其子孙。
封赏完毕,林冲最后宣布:
“自即日起,改元天统,今年为天统元年。废前宋所有年号。颁新历,以今日为天统元年元月元日。大宴三日,与民同庆!开封城内,设粥棚百处,酒肉供应,军民同乐!”
“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中,午时已到。林冲在百官簇拥下,步入皇城,前往太庙祭告天地祖宗。仪仗绵延三里,旌旗蔽日,钟鼓齐鸣。开封城内,早已是欢乐的海洋,百姓载歌载舞,商铺自发摆出酒食,孩童在街巷奔跑嬉笑。
未时,太庙。
林冲跪在香案前,手中三炷高香青烟袅袅。身后,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不,是他追封的列祖列宗。从宣皇帝林庭开始,一代代向上追封,直到追溯至上古。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林冲,今日践祚,开国称帝。冲本布衣,因缘际会,得掌权柄。不敢忘本,不敢矜功。唯愿祖宗保佑,天下早定,百姓安康。冲当勤政爱民,选贤任能,整军经武,轻徭薄赋。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人共诛之。”
三叩首,插香入炉。
“陛下,”吴用悄然走近,低声道,“该回宫接受百官朝贺了。”
林冲微微颔首。
申时,垂拱殿。
新朝的第一次大朝会。林冲高坐御座,冕旒垂面,看不清表情。御阶之下,文武百官分列,新朝的气象已然不同。
丞相吴用率先出列,奏报开国首日政务:户部开始清点府库,筹划赈济;兵部整编各军,重划防区;工部筹备疏通运河、修筑道路;礼部着手科举、祀典;刑部核查冤狱、制定新律;吏部考核官员、拟定任免……
一切井井有条。这个新生的王朝,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展现出惊人的效率。
朝会持续到酉时。最后,林冲宣布:“自明日起,朕当每日临朝,风雨无阻。政务不论巨细,皆可直奏。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开封城的狂欢还在继续,皇宫内却渐渐安静。林冲卸下冕服,换上一身常服,独自登上皇宫最高处的观星台。
从这里望去,整个开封城尽收眼底。万家灯火,笑语欢声,酒肉香气甚至飘到了这里。这座古城,如今终于迎来了新生。
“陛下。”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冲回头,是张贞娘。她已换上皇后礼服,端庄华贵,但眼中还是那个与他相濡以沫的女子。
“贞娘,你怎么上来了?”
“来看看你。”张贞娘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今日,累了吧?”
林冲摇头,握住她的手:“不累。只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重。”
“你会是个好皇帝的。”张贞娘轻声说,“因为你是为百姓打仗,也会为百姓治国。”
林冲沉默片刻,忽然问:“贞娘,你说,十年后,百年后,后人会如何评价今日?评价我林冲?”
张贞娘想了想,认真道:“他们会说,天统元年三月十五,一个叫林冲的人,在开封城登基称帝,开启了华朝三百年太平基业。”
林冲笑了,这是他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揽住妻子的肩,望向更远的北方——那里,幽云十六州刚刚光复;望向西方——那里,西夏虎视眈眈;望向更北——那里,金国的铁骑仍在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