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蓟城东区的“讲武堂”门楣之上。这并非普通的私塾或官学,而是刘乾集团为系统培养中下层军官及有潜力的寒门子弟而设立的军事学馆,兼具文化教育与军事训练,规格极高,管理也极为严格。
这一日,是讲武堂新一期学员入学的日子。虽不至人山人海,但门口也聚集了不少送行的家人与看热闹的民众。在这些或紧张、或兴奋、或带着世家子傲气的少年之中,有两道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不起眼。
他们便是化名“刘平”(取平安之意)与“刘安”(保留本名中一字,以示不忘父亲叮嘱)的刘泰与刘安。两人皆是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布衣,背着简单的行囊,小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遮掩了原本过于白皙的肤色。若非知情者,绝难想象这竟是权倾北疆的大将军、位比三公的刘乾的嫡子。
刘泰(刘平)牵着弟弟刘安的手,两人按照府中管事事先反复教导的流程,沉默地排在队伍中,缴纳了象征性的“束修”,领取了代表学员身份的木质腰牌和两套统一的灰色学员服。整个过程,刘泰都抿着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微微用力握住弟弟的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刘安则更多是好奇,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他们被分在了“蒙字丙舍”,是年龄最小的一批学员住所。舍内是简陋的大通铺,要住满十人。当兄弟二人抱着被褥找到自己的铺位时,舍内已有几个先到的少年。
一个身材在同龄人中显得格外高壮,皮肤黝黑,名叫石虎的少年,正叉着腰,占据了靠窗最好的一个位置,斜眼看着新来的刘平、刘安,瓮声瓮气地说:“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位置虎爷看上了,你们,滚那边去!”他指着最靠近门口、显然会受风寒和打扰的位置。
刘安小脸一绷,就要开口,却被刘泰用力拉了一下。刘泰抬起头,看着石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说:“讲武堂规矩,铺位按腰牌序号分配。你的腰牌序号若在我之前,位置自然归你。”
石虎一愣,他哪里懂什么虚号,纯粹是仗着身强力壮欺负人。见刘泰竟敢反驳,顿时恼羞成怒,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刘泰:“小子,找打是不是!”
刘泰虽然年幼,但出身将门,刘乾闲暇时也亲自教导过他们一些基础的站桩、呼吸法门,下盘比寻常孩童要稳些。他见石虎推来,下意识侧身卸力,同时脚下使了个绊子。石虎用力过猛,又没料到对方敢反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嘿!还敢还手!”石虎彻底怒了,挥着拳头就扑了上来。旁边几个少年有的起哄,有的冷眼旁观。
刘泰心知不能退缩,否则日后在此难以立足,只能咬牙迎上。但他毕竟年纪小,力气远不如石虎,几下便被对方抱住,扭打在一起。刘安见哥哥吃亏,尖叫一声,也冲上去帮忙,用小拳头捶打石虎的后背。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住手。入学第一天便私斗,是想被逐出讲武堂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他穿着同样灰色的学员服,但浆洗得格外干净,站姿也如青松般挺拔。
石虎似乎有些忌惮这少年,悻悻地松开了手,嘴上却不服软:“姜维,少管闲事!是他们先动手的!”
名叫姜维的少年并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目光扫过扭打在一起的三人,最后落在虽然狼狈却依旧倔强地瞪着石虎的刘泰身上,淡淡道:“我看见了,是你先动的手,也是你先抢占铺位。若不服,可去寻训导先生理论。”
石虎哼了一声,知道不占理,狠狠瞪了刘泰兄弟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姜维这才走上前,对刘泰和刘安伸出手:“没事吧?我叫姜维,天水人。比你们早来几日。”
刘泰拉着弟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多谢姜兄解围。我叫刘平,这是舍弟刘安。”
刘安也奶声奶气地跟着行礼:“谢谢姜大哥。”
姜维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提醒道:“讲武堂重规矩,但也重实力。若无实力,便需谨言慎行。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铺位。
这场小小的冲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很快便在蒙字丙舍荡开涟漪。刘平(刘泰)和刘安,这两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瘦弱的“兄弟”,因其在面对欺凌时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之后与姜维产生的一丝联系,开始被同舍的少年们所注意。
接下来的日子,对两个年少的孩子而言,无疑是艰苦的。
天未亮,刺耳的铜哨声便会划破黎明,所有学员必须在极短时间内穿戴整齐,到校场集合,进行晨跑、站桩、基础拳脚练习。这对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折磨。刘泰咬牙坚持,每次都要跑到嘴唇发白,但绝不掉队。刘安年纪更小,体力不济,好几次都差点哭出来,但看到哥哥鼓励的眼神,又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文化课上,讲授的并非只是经史子集,更多的是基础的算学、地理、律法,甚至还有简单的兵法案例推演。刘泰在这方面展现了惊人的专注力和理解力,往往能举一反三,连授课的先生都暗自惊讶。刘安则对算学和一些奇闻异事更感兴趣,偶尔会提出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两双眼睛正默默地关注着他们。
讲武堂附近的一处茶楼雅间内,郭嘉与戏志才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清茶。郭嘉依旧那副慵懒模样,但眼神偶尔瞥向讲武堂方向时,却锐利如鹰。
“如何?”戏志才抿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郭嘉嘴角微翘:“大公子沉稳隐忍,有主见,能吃苦,是块璞玉。二公子机灵聪慧,性子活泼些,但心性不坏,关键时刻也知维护兄长。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上许多。”
“那个叫姜维的少年呢?”
“观察了几日,心志坚毅,行事有度,不卑不亢,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或可成为公子臂助。”郭嘉点评道,随即又笑了笑,“不过,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这讲武堂,可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之地。尤其是……器械坊那边。”
戏志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讲武堂的西南角,是占地颇广的器械研发与演练场。此刻,那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隐隐有争论声传来。
器械坊内,气氛确实有些紧张。
一群学员正围着一架损坏的弩机议论纷纷。这是用于教学的制式弩,结构并不复杂,但眼前这架不知为何,弩臂出现了裂痕,悬刀(扳机)也有些卡滞。
“定是铸造时便有瑕疵!”一个世家子打扮的学员笃定地说。
“或许是使用不当,力道过猛所致。”另一人反驳。
负责此处的工匠愁眉苦脸,一时也找不出确切原因。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怯生生地响起:“能……能让我看看吗?”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面色微黄、其貌不扬的少女站在人群外围,正是随父黄承彦来到幽州,破格被允许在器械坊旁听和帮忙的黄月英。她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躲在角落摆弄些木头机关,不少学员私下里都嘲笑她“木匠女”。
那世家子学员嗤笑一声:“黄丫头,你看得懂吗?别添乱了!”
黄月英咬了咬嘴唇,却没有退缩,目光坚定地看着那架弩机。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让她试试又何妨?”
众人回头,只见诸葛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器械坊。他如今已在幽州书院崭露头角,虽年轻,但其才华已得刘乾和几位先生看重,偶尔也会来讲武堂交流。他对着黄月英鼓励地点了点头。
黄月英得到支持,鼓起勇气上前,仔细检查起弩机。她的小手在弩身上轻轻触摸,观察着裂纹的走向,又试着扳动悬刀,感受其阻力。片刻后,她抬起头,声音虽轻,却清晰地说道:“不是铸造问题,也不是用力过猛。是这里,”她指着弩机内部一个不起眼的榫卯结构,“这个楔子磨损了,导致受力不均,才让弩臂开裂。悬刀卡滞,也是因为磨损的碎屑掉入了机括。”
她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几件自制的小工具,动作熟练地拆卸、清理、更换了一个备用的标准楔子。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弩机修复完毕,扳动悬刀,机括清脆作响。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之前嘲讽的世家子学员面红耳赤。工匠如释重负,连声道谢。诸葛亮看着黄月英,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他走上前,温言道:“月英姑娘心思缜密,巧手天成,亮佩服。”
黄月英脸颊微红,低下头,小声道:“诸葛先生过奖了。”两人之间,一种基于才华欣赏的微妙情愫,在不知不觉间滋生。
这一幕,恰好被完成上午训练,路过器械坊的刘泰和刘安看在眼里。刘安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小声道:“哥,那个姐姐好厉害!那个哥哥(诸葛亮)也好看!”
刘泰点了点头,将黄月英和诸葛亮的模样记在心里。他虽不完全明白,但也隐约感觉到,这里的人,似乎和他府中见到的不太一样。
傍晚,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和学习,兄弟二人在宿舍外的水井边吃力地打水洗漱。石虎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故意撞了刘安一下,险些把他撞倒。
“走路不长眼啊!”石虎恶声恶气地说。
刘泰赶紧扶住弟弟,怒视石虎:“你分明是故意的!”
“是又怎样?”石虎抱着胳膊,挑衅地看着他,“白天有姜维帮你,现在我看谁还帮你!要么,你现在给虎爷磕个头认错,把你们这个月的肉食份例都给我;要么,咱们再练练?”
刘泰的小拳头紧紧握住,他知道,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他深吸一口气,摆出了父亲教过的最基础的拳架,虽然稚嫩,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意味:“要打便打!”
石虎狞笑一声,正要上前。
“丙舍的人,都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严肃的声音传来。只见训导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面色沉凝。
石虎等人顿时如老鼠见了猫,噤若寒蝉。
训导先生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泰那尚未来得及收起的拳架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却并未点破,只是沉声道:“聚众斗殴,违反堂规,所有人,绕校场跑十圈!立刻!”
夜色中,刘泰和刘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混在队伍里,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汗水浸湿了他们的灰布衣衫,小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刘安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刘泰喘着粗气,拉住弟弟的手,低声道:“安弟,别哭。父亲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们现在吃的苦,是为了将来……能像父亲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刘安吸了吸鼻子,看着哥哥在月光下坚毅的侧脸,用力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
远处,茶楼的雅间窗口,郭嘉收回了目光,对戏志才笑道:“看来,这两只雏凤,比我们想的,还要坚韧些。这武馆的风云,才刚刚开始呢。”
戏志才颔首:“玉不琢,不成器。让他们在此磨砺,远胜于在府中锦衣玉食。只是,需让史阿的人看紧些,莫要出了真正的意外。”
“自然。”
夜色笼罩下的讲武堂,安静了下来,只有巡逻卫士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学馆之下,潜龙之子已悄然入渊,即将在这片新的天地里,经历风雨,开始他们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成长与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