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城的天空依旧阴沉，却没再飘雪。杨爱国简单吃过酒店的早餐——一碗热干面配着豆浆，芝麻酱的醇厚裹着辣椒油的辛香，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凉意。他提前十分钟出发，车子驶过汉江大桥时，江面上的薄雾还未散尽，货轮的鸣笛声隐约传来，像是在为新一天的忙碌伴奏。
抵达瑞特电子厂区时，欧阳晴已等候在办公楼前，身边还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杨叔，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韩伟，负责整体运营；这位是生产总监高磊，管着所有车间的生产调度；这位是技术总监李建国，专抓设备和技术攻关；这位是办公室行政总监王芳，员工福利、后勤保障都是她负责。”欧阳晴逐一介绍，语气里满是对同事的认可。
“杨先生，久仰大名！您在制造业的经验，我们早有耳闻，这次能请到您来，真是瑞特的福气。”韩伟率先伸出手，掌心粗糙却有力，一看就是常年泡在生产一线的人。杨爱国握着他的手，笑着回应：“韩总客气了，我就是来跟大家一起找问题、想办法的，谈不上‘福气’，咱们互相学习。”
几人走进办公楼，三楼的会议室早已收拾妥当。长条会议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资料，最上面是《瑞特电子2025年生产情况汇总》，旁边还放着几本摊开的笔记本，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准备。“杨先生，您先看看这些资料，里面详细记了今年的订单量、生产进度，还有遇到的问题。”高磊递过资料，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现在最棘手的就是3d切割车间的报废率，从开年到现在，已经累计到3.2%了，比去年同期高了近1个百分点，再这么下去，利润就要被吃掉大半。”
杨爱国翻开资料，目光快速扫过数据：1-10月，瑞特电子接到订单12.6万件，同比增长50%；实际完成生产11.8万件，其中不合格产品3776件，3d切割环节贡献了2567件，占比68%。他用红笔在“3d切割”“报废率68%”旁画了圈，抬头问道：“高总监，3d切割车间现在有多少台设备？设备的使用年限大概是多久？”
“一共83台设备，其中20台是2018年采购的，已经用了7年；剩下的63台是2021年更新的，用了4年。”高磊立刻回答，像是早就把这些数据刻在了脑子里，“老设备的问题最突出，上个月检修时发现，有12台的切割精度已经超出了误差范围，就算调参数，也很难保证稳定。但新设备一台就要38万，20台全换下来，得760万，咱们现在资金有点紧张，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资金紧张是实体经济的通病，但设备是生产的根，不能随便将就。”杨爱国放下资料，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过也不是非要全换，咱们可以分两步走：先找设备厂家给这20台老机器做全面校准，更换老化的核心部件，看看能不能把精度拉回合格范围；同时统计新设备的运行数据，要是新设备稳定性好，后续再慢慢分批替换老机器。这样既能控制成本，又不影响生产，你觉得怎么样？”
高磊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这个办法好！我之前只想着‘换’，没想到还能‘修’，明天我就联系厂家，让他们派技术员过来。”坐在一旁的李建国补充道：“杨先生，其实我们也试过校准，但效果不太理想。后来才发现，是技术员对咱们设备的型号不熟悉，校准流程没做到位。这次要是厂家来人，我打算让车间的老技术员跟着学，以后咱们自己就能做日常校准，省得总麻烦外人。”
“这个想法好，技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杨爱国赞许地点头，又翻到“人员情况”那一页，“新员工的流动性怎么样？培训周期大概是多久？”
王芳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今年一共招了120名新员工，现在还剩下78名，流失率快40%了。培训周期是半个月，理论学3天，实操练12天，看着是学会了，但一上流水线就慌神，参数调不准、操作不熟练，很容易出问题。”
“流失率40%，确实太高了。”杨爱国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在国营厂时的场景——那时员工入职后，会有专门的师傅带教，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直到能独立上岗才算“出师”，流失率几乎为零。“我建议搞‘老带新’的师徒制，每个老员工带1-2个新员工，签订‘师徒协议’：徒弟三个月内独立上岗，师傅能拿到500元奖金；徒弟半年内没出现操作失误，师傅再拿800元奖金。这样既能提高新员工的熟练度，又能让老员工有干劲，你们觉得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韩伟立刻附和，“之前也想过搞师徒制，但没定好奖励机制，老员工积极性不高。现在有了奖金激励，肯定能推得动。”王芳也笑着说：“我这就去制定具体的奖励细则，明天就在车间公示，争取下周就开始配对。”
聊到一半，杨爱国提出要去车间实地看看。几人穿过办公楼走廊，墙上挂着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有员工在技能比赛中专注操作的模样，有团队团建时嬉笑打闹的场景，还有欧明远和员工一起吃年夜饭的画面——照片里的人笑容真诚，没有一丝做作，这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来到3d切割车间门口，杨爱国先戴上安全帽和手套，又帮身边的韩伟理了理帽带：“在车间里，安全第一，这习惯不能丢。”走进车间，机器运转的轰鸣声扑面而来，震得人耳朵有些发麻。83台设备整齐排列，像一列列待命的士兵，操作工人都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操作面板上快速敲击。
“杨先生，您看，每台机器开工前，都会做首件自主检验，确认参数没问题了，才会批量生产。”高磊指着一台正在运转的机器介绍，“这是我们的‘十大天条’之一，从建厂就定下来的，谁都不能违反。”杨爱国走近机器，看到操作工人将一块电子原料放进切割台，扫描仪立刻开始工作，屏幕上跳动着“切割深度3.2mm”“切割速度1.5m\/min”等参数，几分钟后，屏幕弹出绿色的“合格”字样，工人才按下“批量生产”按钮。
“这个流程很规范，是保证品质的关键。”杨爱国点点头，目光落在旁边一台机器上。操作这台机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手指在操作面板上犹豫着，半天没敢按下确认键。“小伙子，怎么了？参数调不准吗？”杨爱国轻声问道，尽量放柔语气。
小伙子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杨爱国，脸瞬间红了：“叔，我……我总怕调错电流阈值，老员工说要控制在1.8-2.0安之间，但我上次调快了0.1安，就切坏了一块原料，被主管说了一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显然还没从上次的失误中缓过来。
“别紧张，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杨爱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操作手册，指着电流阈值那一页说，“你看，手册上写着‘根据原料厚度调整，厚度≥5mm时取1.9-2.0安，厚度＜5mm时取1.8-1.9安’，你手里的原料厚度是4.8mm，该取多少？”小伙子盯着手册看了几秒，小声回答：“1.8-1.9安？”“对！”杨爱国笑着点头，“做事要先看规矩，再凭经验，你按手册来，错不了。”
正说着，旁边工位的老员工张师傅凑了过来。他今年五十六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却依旧精神矍铄。“杨先生，您说得对，这孩子很努力，就是太紧张了。”张师傅笑着说，“其实不光是新人手生，咱这台老机器也有点‘脾气’——上次我测过，机身有点轻微偏移，就算参数调对，切出来的原料也可能差个0.1-0.2毫米。要是能给机器加个定位校准器，肯定能好不少。”
杨爱国眼前一亮，立刻让高磊记下这个建议：“张师傅，您这个想法太关键了！定位校准器的事，我让李总监尽快联系厂家，下周就给这几台老机器装上试试。您在这工作这么多年，对设备的脾气摸得透，以后有什么建议，随时跟高总监、李总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张师傅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哎！好嘞！以前总觉得我们工人的话没人听，现在您这么说，我心里踏实多了。”杨爱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要在每个车间设立“建议箱”，只要员工的建议被采纳，就给50-200元不等的奖励，既能收集实用想法，又能提高员工的参与感。
接着，几人来到成品检验车间。这里的气氛比3d切割车间安静些，质检员们戴着白手套，拿着检测仪器，逐一检查产品的尺寸、性能。旁边的废料箱里，堆着十几件标注“性能不达标”的半成品，有的接口处有划痕，有的参数超出误差范围。“杨先生，这些都是今早刚检出来的，大部分是3d切割尺寸偏差，还有一部分是组装时操作不当导致的。”质检员小王拿起一件半成品，语气里满是惋惜，“这一件要是能合格，就能给公司多赚200多块，现在只能当废料处理，太可惜了。”
“小王，你们发现问题后，会跟生产车间沟通吗？”杨爱国问道。小王叹了口气：“沟通是沟通，但效果不太好。3d切割车间说订单太多，没时间调整参数；组装车间说新员工多，没办法保证每个环节都不出错。我们夹在中间，也没辙，只能尽量多抽检，把不合格的都挑出来。”
杨爱国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部门之间相互推诿，是企业发展的大忌，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韩总，我建议建立‘责任追溯制度’。”他转向韩伟，语气坚定，“每一件产品都要贴上个‘身份标签’，标注生产车间、生产人员、检验人员的名字，一旦出现问题，就能直接找到责任人。同时，每周开一次生产协调会，让3d切割、组装、检验车间的负责人都参加，把问题摆到台面上，一起商量解决，不能再各干各的了。”
韩伟连忙点头：“杨先生，您说得对！以前总想着‘各司其职’，却忽略了‘相互配合’，下周一开始，我就安排人落实‘责任追溯制度’，协调会也定在每周三下午开，保证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
在车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杨爱国收集了不少一手资料。走出车间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多，员工们正陆续走向食堂，说说笑笑的声音传来，让严肃的厂区多了几分烟火气。“杨先生，您辛苦了，咱们去食堂吃午饭吧，今天食堂做了红烧肉，是您爱吃的口味。”欧阳晴笑着说，显然提前打听好了他的喜好。
瑞特电子的食堂很大，能容纳上千人同时就餐。窗口前排着长队，菜品丰富：红烧肉、鱼香肉丝、炒青菜、西红柿鸡蛋汤，还有水果和酸奶。杨爱国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吃了一口红烧肉，就看到张师傅端着餐盘走了过来。“杨先生，我能坐这儿吗？”张师傅小心翼翼地问。“当然可以，快坐。”杨爱国笑着挪了挪位置。
张师傅坐下后，一边吃饭一边跟杨爱国聊天：“杨先生，您知道吗？我们欧总也是个苦出身，早年在五金店当学徒，起早贪黑的，后来自己开厂，也没忘本，对我们工人特别好。就说今年吧，订单这么多，他没让我们降薪，反而给每个人涨了500块工资，还发了过冬寒衣，这样的老板，少见啊。”
“老欧确实是个干实事的人。”杨爱国附和道，“不过企业要发展，光靠老板好还不够，得靠大家一起努力。你们工人是生产的核心，你们的想法、需求，都得被看见、被重视，这样企业才能走得远。”张师傅连连点头：“哎！您说得太对了！要是早几年有人能跟我们这么聊，也不会有那么多老员工走了。”
吃过午饭，杨爱国回到会议室，跟韩伟、高磊等人细化了解决方案：设备校准定在下周一开始，厂家技术员和车间老员工一起参与；“师徒制”奖励细则由王芳负责，周三前公示；“责任追溯制度”下周一开始试运行，标签由行政部统一制作；生产协调会定在每周三下午两点，各车间负责人必须参加。
散会时，杨爱国拿起笔记本，在上面写下：“瑞特电子问题清单：1. 3d切割设备老化→校准+加装定位器；2. 新员工流失率高→师徒制+奖金；3. 部门沟通不畅→责任追溯+协调会。解决方案已明确，需尽快落实。”放下笔时，窗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进来，落在笔记本上，像是在为这些方案镀上一层希望的光芒。
他起身走出办公楼，准备回酒店整理资料，刚到门口，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驶了进来，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欧明远。“杨哥！可算见到你了！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昨天才回来，没能去接你，别见怪啊！”欧明远笑着说，语气里满是歉意。
“老欧，你客气什么，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杨爱国走上前，两人握了握手，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次行业峰会，只是如今，两人的肩上都多了几分对实体经济的责任。“走，去我办公室聊聊，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欧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在为接下来的合作，写下一个充满希望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