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后的第七十三天,北京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春雪。
雪花在故宫的红墙黄瓦间无声飘落,将现代城市的喧嚣过滤成一片静谧的灰白。沈砚的修复室里却暖意融融,中央空调保持着恒定的22度、55%湿度——这是明代绢本最适宜的环境。他正在修复一幅清初画家石涛的《山水清音图》,画面左下角有一处虫蛀,需要补绢、全色,工序已进行到最关键的接笔阶段。
于晚晚坐在修复室角落的便携编辑工作站前,戴着降噪耳机,正在剪辑关于江南纸质文物保护的新纪录片。偶尔抬头,目光总会不自觉落在沈砚的背影上。他工作时肩背挺直的弧度,手臂悬腕时的稳定,以及那种将全部存在收敛于指尖的专注——这些画面她拍摄过无数次,却从未厌倦。
她的无名指上,那枚声波戒指随着敲击键盘的动作偶尔闪过微光。
手机震动打破宁静。是沈砚的手机,在远处工作台的防尘罩下嗡嗡作响。他向来在工作时不接电话,于晚晚也习惯了。但电话挂断后紧接着是连续的信息提示音,密集得有些不寻常。
沈砚的笔尖在画面上方悬停片刻,终于还是放下笔,用镊子将补绢暂时固定,走向工作台。于晚晚摘下耳机,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这是她耳鸣前的预兆,一种过度安静导致的听觉过敏。
她看见沈砚拿起手机,低头看了很久。他的背影没有任何变化,但于晚晚就是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太熟悉他身体语言的每一个细微处:此刻他握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那是他竭力维持平静时的下意识动作。
“砚?”她轻声唤道。
沈砚转过身,脸上表情如常平静,甚至对她微微一笑。但他走到她面前时,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篇刚刚发布的公众号文章标题:
《海外回流文物再起争议:疑似晚清颐和园旧藏〈江行初雪图〉修复者竟无相关资质声明?》
于晚晚的心往下沉了沉。她快速浏览文章内容,文字极具煽动性,核心指控是:三年前一批从欧洲拍卖行回流的重要书画中,有一幅五代画家赵干的《江行初雪图》摹本(虽非原作但具有重要历史价值),在文物局登记档案中显示的主要修复师是沈砚。而近日有匿名专家指出,这幅画作极有可能是在1860年英法联军劫掠期间流失海外的颐和园旧藏,属于“历史上非法出境的文物”,质疑国内机构不应参与修复,更指修复者未对此背景进行公开说明,“有违文物工作者的历史责任感”。
文章还附上了一张模糊的修复前照片和修复后的对比图,并刻意圈出了沈砚在修复报告上的签名。
“这是胡扯。”于晚晚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紧,“你修复时当然会做全面的历史考证,每件作品的流传经历都会写进报告。而且是不是颐和园旧藏根本没有定论,学术界对此有争议——”
沈砚轻轻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他拿过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流程上我没问题。修复前做过全套备案,所有疑点都在报告中标注了。但这不重要。”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打字:“有人需要这个话题。”
于晚晚立刻明白了。沈砚虽然沉默寡言,但在专业领域内声望日隆,这两年又因为她的纪录片获得了一定公众关注。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正在负责几项国家级重大修复项目,包括即将启动的“敦煌遗书特藏修复工程”——那是无数文物工作者梦寐以求的机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
“要不要现在联系陈主任?”于晚晚拿起自己的手机,“或者我先在专业平台上发一篇澄清?我的账号还有些影响力——”
沈砚再次摇头。他在纸上写:“等。现在回应会扩大事态。修复中心会有流程。”
他的字迹依然平稳,但于晚晚注意到他写“等”字时,最后一笔的捺角比平时稍重了些,墨迹微微洇开。
雪下得更大了。窗外的世界一片模糊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