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堂,百废待兴。
清除端亲王余孽、安抚人心、整顿吏治、防备北狄……桩桩件件都压在年轻的帝王肩头。
然而,在这繁忙的政务间隙,一份特殊的奏折被呈到了御案之上。
奏折出自新任逍遥侯林逐欢之手。
他没有谈军务,没有议朝政,而是以极其郑重的笔触,陈述了多年前一桩尘封的旧案——苏家灭门惨案。
“……苏文瑾之父,苏怀仁。前朝末帝昏聩,晚年欲废太子改立宠妃幼子,引发朝堂剧烈动荡。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处境岌岌可危。苏怀仁不知因何缘故,被卷入了这场漩涡。信上说,有证据显示,苏怀仁可能掌握了对当时欲废太子的宠妃一党不利的某种秘药或证据,因此被构陷,以‘进献毒药谋害太子’的罪名下狱。”
先帝震怒,未及细查,即下旨抄家灭门……苏家满门忠烈,含冤九泉,苏文瑾侥幸逃脱,却为复仇沦为鬼手,铸下大错,终至身死……”
奏折中,附上了鬼手(苏文瑾)临死前亲口所述的部分证词(关于其父被诬陷的细节),以及林逐欢暗中搜集到的一些当年案件的疑点佐证(包括当年指证苏家的关键“人证”后来蹊跷死亡,以及王崇山党羽在苏家案后迅速填补空缺等)。
林逐欢在奏折末尾写道:“……苏文瑾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然苏家一门,实乃忠臣蒙冤,赤胆遭污。其冤不雪,则忠义之士寒心,朝廷法度蒙尘。臣恳请陛下,重查苏家旧案,为其平反昭雪,追封忠烈,以慰亡魂,亦以正朝纲视听!”
御书房内,承平帝看着这份奏折,眉头微锁。
他当然记得苏文瑾,那个掀起腥风血雨、最终葬身天坛的复仇者。
他也记得林逐欢在天坛上,为了换取解药,对濒死的鬼手许下的承诺。
“逐欢这是要践诺啊……”承平帝放下奏折,看向侍立一旁的林太傅,“太傅,此事你如何看?”
林太傅神色肃然,躬身道:“陛下,苏家一案,老臣当年亦觉蹊跷,只是王崇山势大,先帝盛怒,未能进言。如今王崇山已因附逆安王伏诛,其罪证确凿。苏明远若确系被其构陷,为其平反,正可彰显陛下圣明,昭示朝廷拨乱反正之决心!且……”
太傅顿了顿,看了一眼奏折,“逐欢既已承诺,陛下若准其所请,亦是全其信义,更显陛下仁德。”
承平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深知林逐欢此举,不仅是为践诺,更是为了彻底斩断仇恨的链条,不让苏家的悲剧继续衍生新的孽债。
这份心思,他欣赏。
“准奏!”承平帝提笔,在奏折上落下朱批,“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重启苏家旧案!务必查明真相,还忠良清白!若确系冤案,追封苏明远为‘忠烈公’,按国公礼制,厚葬苏家枉死之人!其冤情,诏告天下!”
圣旨一下,震动朝野。三司雷厉风行,有皇帝旨意和王崇山已倒台的大背景,当年被掩盖的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王崇山构陷忠良、杀人灭口的铁证被一一翻出。尘埃落定,苏家沉冤得雪。
消息传到镇国大将军府时,林逐欢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薄毯,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
祁玄戈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军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榻上的人。
秦武带着圣旨的抄本和刑部的结案文书进来,低声禀报了结果。
林逐欢缓缓睁开眼,接过文书,一页页仔细看完。
他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和淡淡的释然。他将文书递给祁玄戈,轻声道:“走吧,去送送他们。”
京郊,一片背靠青山、远离尘嚣的宁静之地。这里并非苏家祖坟所在(苏家祖坟早已在当年抄家时被毁),而是朝廷新近划出的一片风水之地,重新安葬了寻回的苏家遗骸,并立起了庄严的“忠烈公”墓碑。
林逐欢和祁玄戈没有带任何随从,只两人悄然前来。
新立的坟茔庄严肃穆,青石墓碑上镌刻着“忠烈公苏明远及苏氏一门忠烈之墓”。
四周松柏苍翠,清风徐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林逐欢走到墓前,将怀中一直抱着的一束素雅的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洁净。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冰冷的墓碑,仿佛能看到那个因仇恨扭曲、最终走向毁灭的身影,也能看到墓碑后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
“苏伯父,苏家诸位,”林逐欢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又如同对着清风诉说。
“陷害你们的奸佞已诛,污名已洗。陛下追封忠烈,厚葬于此。你们……可以安息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了却因果的平静:“苏文瑾……他欠下的血债,已用命偿还。他与你们的恩怨,至此……了了。”
山风吹过,拂动林逐欢的衣袂和发梢,带着一丝凉意。
他微微仰头,闭了闭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暖意。
祁玄戈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坚实的影子。
他看着林逐欢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看着他放在墓碑前的那束白菊,看着他脸上那抹释然却又带着淡淡哀伤的神情。
他明白林逐欢此举的意义——不是为了鬼手,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亡魂,为了斩断仇恨的循环,也为了他自己心中的那份道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一步,默默地站在了林逐欢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落在墓碑上。
不需要言语。他的沉默伫立,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认同和支持。
阳光穿过松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林梢,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亡魂的低语,又似天地间一声悠长的叹息。
恩怨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