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铮这番强硬言论立刻引来了仍忠于袁世凯一派的反击。
直隶都督兼民政长朱家宝闻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冷笑,语带讥讽地反驳道:
“不借?徐大将军说得倒是轻巧!
请问,谁去阻挡东北军那数十万虎狼之师?
是你徐大将军亲自提一旅孤军前去拦阻吗?
还是指望察哈尔、热河那几个不成器的都统和他们的巡防营?
东北军连日本人都能打得丢盔弃甲,我们拿什么去挡?
空谈误国!”
袁世凯的族侄、拱卫军司令袁乃宽也随即帮腔,语气看似担忧实则点明利害:
“正是此理!
原本东北军在文书里还说只是‘借道’,虽然口气大了点,但好歹留了个名义上的台阶。
若是我们断然拒绝,甚至派兵拦阻,因此惹怒了杨不凡。
他一气之下,干脆撕破脸皮,直接发兵攻打热河、察哈尔,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是能守得住,还是能让东北军知难而退?
恐怕只会招致更迅猛的打击,连这层遮羞布都没了!”
面对袁系的反驳,属于段系的将领曲同丰立刻出言讥讽,将问题抛了回去:
“朱都督、袁司令此言,莫非是主张就这么轻易地敞开大门,让东北军大摇大摆地进入热河、察哈尔两地?
若东北军本就是行那‘假道伐虢’之计,名义上去外蒙,实则就是要吞并这两处战略要地。
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将热河、察哈尔拱手相让不成?
这岂不是自毁藩篱,将京畿北大门双手奉上?
日后东北军兵临北京城下,诸位又当如何自处?”
会议厅内的气氛骤然升温,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
以徐树铮、曲同丰等人为代表的段祺瑞一系,与以朱家宝、袁乃宽等人为首的袁世凯一系。
围绕是否同意东北军借道热河、察哈尔这一核心议题,展开了言辞激烈、互不相让的争论。
将北洋政府高层内部深刻的裂痕,与面对强敌时的战略分歧暴露无遗。
……
段祺瑞一系展现出的态度异常强硬且立场鲜明。
他们紧紧抓住“东北军意图不轨”这一核心论点,反复强调,东北军此番举动绝非简单的“借道”北伐外蒙如此单纯。
徐树铮引经据典,将之比作春秋时期晋国“假途灭虢”的着名典故,断言东北军狼子野心。
其真实目的绝非远在漠北的外蒙古,而恰恰是近在咫尺、拱卫京畿的热河与察哈尔这两处战略要地。
他们咬定,一旦允许东北军“借道”,无异于为其打开南下的大门。
届时,东北军数十万大军便可名正言顺地陈兵于京畿北郊。
其兵锋将直接威胁北京城的安全,北洋中央将彻底丧失战略主动与回旋余地。
甚至可能面临被“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被直接武力颠覆的绝境。
因此,必须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最强硬的拒绝姿态,绝不可有丝毫妥协,哪怕因此可能激化矛盾,也在所不惜。
这种强硬,既是对外展示北洋(至少是段系)的“风骨”,也是为了在未来的政治博弈中抢占道义制高点。
同时可能也包含着段祺瑞借此机会进一步掌控军权、调动部队的潜在意图。
而袁世凯一系的态度则显得更为现实乃至有些无奈。
朱家宝、袁乃宽等人并未直接否定东北军可能包藏祸心。
但他们将争论的焦点牢牢锁定在冷酷的现实力量对比上。
他们反复质问:面对东北军那刚刚宣布扩充至六十余万、且装备精良、士气正盛、连日军都能击败的虎狼之师。
北洋政府目前残存的力量,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去“阻止”其借道?
热河都统姜桂题、察哈尔都统何宗莲麾下,不过是些巡防营、杂牌军。
他们装备落后,兵力分散,战斗力连北洋二线部队都不如,如何能抵挡东北军主力兵团的雷霆一击?
如果断然拒绝,不仅无法实际阻止东北军前进,反而会立刻将双方置于公开敌对状态。
东北军很可能以“违抗中央御敌大计”或“阻挠北伐”为由,直接武力夺取两地。
到那时,北洋不仅会失去体面,更会遭受实质性的军事打击,甚至可能加速自身的崩溃。
与其如此,何不主动“同意”其借道,至少在表面上维持“中央许可”的合法性,给双方都留下一个台阶?
这虽然屈辱,却可能是当前唯一能够避免立即爆发军事冲突,为北洋争取喘息与周旋时间的“务实”选择。
朱家宝等人强调,这不是软弱。
而是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的审时度势,是为了保全北洋元气与政治资本的必要妥协。
两派人马各执一词,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
随着争论的升级,情绪也逐渐失控。
当朱家宝等人反复强调“无力阻止”的现实时。
段祺瑞一系的人员情绪激动起来,言辞变得愈发尖锐刺耳。
徐树铮等人直接指着朱家宝、袁乃宽的鼻子。
怒斥他们软弱无能,身为北洋重臣,竟然畏东北军如虎,被其兵威吓得未战先怯,只想着一味退让妥协。
这简直是北洋军人的奇耻大辱,是玷污了北洋前辈浴血奋战打下的威名!
这种指责,已经上升到人格与军人荣誉的层面,极具攻击性。
面对如此激烈的“软骨”、“耻辱”指控。
仍支持袁世凯的一派官员虽然气得脸色发青,胸膛剧烈起伏,内心充满了屈辱与愤懑。
然而,他们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言辞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事实胜于雄辩,他们确实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军事方案来证明,北洋有能力阻止东北军。
他们的论据核心始终围绕着“打不过”、“挡不住”这一令人沮丧却无法否认的现实。
为了所谓的“体面”和避免更坏的结局,除了“主动同意”这种看似屈辱的选项,他们一时之间也确实提不出更可行的替代方案。
这种辩论上的弱势,让他们在气势上逐渐被段系压制,显得有些理屈词穷。
就在朱家宝等人,被徐树铮等人的强硬指责逼得有些招架不住、场面几乎一边倒地向段系倾斜的关键时刻。
一直阴沉着脸、冷眼旁观这场激烈争论的袁世凯,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没有参与之前的争吵,此刻只是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喧闹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位虽已失势却余威尚存的大总统身上。
袁世凯的目光缓缓扫过刚才叫嚣得最凶的徐树铮和曲同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他用一种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语调说道:
“既然徐将军与曲将军如此坚决地不同意东北军借道,言辞凿凿,想必是对东北军的野心看得透彻。
也定然是胸有成竹,有信心能够将东北军挡在热河与察哈尔之外,保我北疆门户不失了。”
他略微停顿,让这句话在寂静的空气中充分发酵。
然后才继续道,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安排: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
不如,便请两位将军亲自率军,星夜驰援热河特别区的姜桂题都统,与察哈尔特别区的何宗莲都统吧!
由二位亲自坐镇指挥,协调两区防务,想必定能鼓舞士气,筑牢防线,让那杨不凡知难而退,不敢越雷池半步。
二位以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