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
苏清颜站在客厅,看着陆景琛系着围裙的背影,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谬感。
三年多前,这个男人连厨房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如今却能熟练地处理食材,动作虽然称不上优雅,但至少不会再搞出火警。
“妈妈,爸爸做的排骨超级好吃!”念安抱着她的腿,小脸仰得高高的,“上次幼儿园聚餐,爸爸带的便当,小朋友们都抢着吃!”
苏清颜心头一紧。
上次幼儿园聚餐,她因为要赶稿子没去,是陆景琛代替她参加的。
“是吗?”她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那你可真幸福。”
“嗯!”念安用力点头,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妈妈,其实爸爸偷偷练习了好多次,我都看见了。”
苏清颜一愣。
“有一次我去爸爸家玩,看见他厨房里贴了好多菜谱,还有做失败的排骨堆了一垃圾桶。”念安认真地说,“爸爸说,要做出妈妈小时候最爱吃的味道。”
苏清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是奶奶的手艺。奶奶去世后,她再也没吃到过那个味道。
陆景琛怎么会知道?
“开饭啦!”陆景琛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念安,快去洗手。”
念安蹬蹬蹬跑向洗手间。
陆景琛把糖醋排骨放在餐桌上,又转身去端其他菜。
苏清颜走到餐桌前,看着那盘色泽红亮的排骨,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尝尝?”陆景琛递过筷子,声音里带着紧张,“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如果不好吃……”
“你怎么知道这道菜的?”苏清颜打断他。
陆景琛动作一僵。
“三年前,我去找过苏叔叔。”他低声说,“问他你小时候最喜欢什么。苏叔叔说,你最爱奶奶做的糖醋排骨,每次不开心,吃一口就能笑起来。”
苏清颜握紧筷子。
“我知道我做不出奶奶的味道。”陆景琛继续说,“但我想试试。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也好。”
念安洗完手跑回来,爬上椅子:“妈妈快尝!爸爸说这是给你做的!”
苏清颜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酸甜适中,肉质软烂,确实有几分外婆的味道。
不完全一样,但那份用心,她尝得出来。
“好吃吗?”陆景琛紧张地问。
苏清颜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还行。”
陆景琛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个得到表扬的孩子。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做给你吃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苏清颜没有回答,只是又夹了一块排骨。
念安在旁边开心地拍手:“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了!”
餐桌上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陆景琛不停地给念安夹菜,偶尔也会往苏清颜碗里夹一筷子,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很多年。
苏清颜没有拒绝,也没有多说什么。
吃到一半,她的手机响了。
是工作室助理打来的。
“苏总,国际设计师协会刚刚发来邀请函,您被提名为今年的终身成就奖候选人!”助理的声音兴奋得发抖,“颁奖典礼在下个月,地点在巴黎!”
苏清颜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
终身成就奖。
那是设计界的最高荣誉,多少设计师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
“我知道了。”她平静地说,“邀请函发到我邮箱。”
挂断电话,陆景琛和念安都看着她。
“妈妈要出差吗?”念安小声问。
苏清颜摸了摸他的头:“可能要去一趟巴黎。”
“多久?”陆景琛问。
“半个月左右。”
念安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那么久……”
“念安乖。”苏清颜安慰他,“妈妈会给你带礼物回来。”
“我不要礼物。”念安抱住她的胳膊,“我要妈妈。”
苏清颜心头一软,正要说话,陆景琛忽然开口:
“我陪你去。”
苏清颜抬头看他。
“我的意思是……”陆景琛顿了顿,“我可以带念安一起去巴黎。这样你工作的时候,我照顾他。你忙完了,我们还能一起……”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苏清颜沉默了。
“妈妈!我想去巴黎!”念安眼睛亮晶晶的,“老师说巴黎有埃菲尔铁塔!我想看!”
苏清颜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又看向陆景琛小心翼翼的表情。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了。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我考虑一下。”她说。
陆景琛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但他克制住了激动,只是点点头:“好,你慢慢考虑。”
晚饭结束后,陆景琛主动收拾碗筷。
苏清颜带着念安回房间洗漱。
等她再出来时,厨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陆景琛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垃圾袋。
“我先走了。”他说,“垃圾我顺便带下去。”
苏清颜点点头。
陆景琛走到门口,忽然回头:
“清颜。”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苏清颜抬眼看他。
“谢谢你。”陆景琛认真地说,“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苏清颜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手机震动。
是许妍妍发来的消息:【听说你被提名终身成就奖了?恭喜啊!】
苏清颜回复:【嗯。】
许妍妍:【颁奖典礼你打算带谁去?】
苏清颜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许久没有落下。
窗外,陆景琛站在楼下,仰头看着她家的窗户。
灯光透过窗帘洒下来,温暖而柔和。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而他不知道的是,苏清颜也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低头看向手机,在许妍妍的消息下方,缓缓打出一行字:
【可能……会带念安。还有他爸爸。】
发送。
然后她关掉手机,走回卧室。
今夜的江城,月色格外温柔。
—— —— ——
巴黎。
聚光灯如织，汇聚成一片灼热的白，将苏清颜笼罩其中。她刚刚用流利的法语和英语发表完获奖感言，优雅得体，滴水不漏。
按照流程，她本该鞠躬离场。
但她没有。
女人握着那座代表着设计界终身荣誉的奖杯，纤细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上轻轻摩挲。她再次走近话筒，清了清嗓子。
司仪愣了一下，但还是专业地保持微笑，示意摄像机继续跟进。
全场数千名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设计师、名流和媒体，都将目光重新投向她。
“最后，我想借这个机会，对一个人说几句话。”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宏伟的殿堂，清晰，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全场彻底寂静。
台下，某个被特意安排在角落，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位置，陆景琛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身旁的念安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大屏幕上光芒万丈的妈妈。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错误、伤害和无法挽回的时光。我曾以为，我永远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痛。”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但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它带走了激烈的恨，也让我看到了一个人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台下的陆景琛，浑身僵硬，几乎不敢呼吸。
“我无法代表过去的自己原谅你，也没有资格替她做出决定。”
苏清颜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狂喜中狠狠拽回现实。
“那个叫苏清颜的女孩，被她最信任的丈夫亲手推入深渊，伤得遍体鳞伤。她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谁也无法抹杀，谁也无权替代。”
字字诛心。
陆景琛的眼眶瞬间红透，他再也控制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懂。
他一直都懂。
那个天真烂漫，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会场里，听得懂中文的宾客脸上露出几分错愕和八卦，更多的人则通过同声传译，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震惊，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什么情况？获奖感言变成前夫忏悔录了？”
“我的天，这个瓜也太大了！年度设计大奖现场手撕渣男？”
“不……我怎么听着，感觉更像是……一种宣告？”
苏清颜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仿佛在给那个人消化的时间。
然后，她话锋一转，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却更加坚定。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让陆景琛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的话：
“所以，陆景琛，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不是作为替身与金主，不是作为怨偶与仇人，而是作为苏念安的爸爸妈妈，作为……可能的朋友。至于未来会走向哪里，我不知道，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之间一个全新的可能，从第一步开始，慢慢走。”
没有痛哭流涕的拥抱，没有激动万分的誓言。陆景琛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走到台前，隔着一步的距离，向苏清颜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当他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但嘴角却带着如释重负的、无比珍重的笑意。
“谢谢你。”他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苏清颜女士，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陆景琛，念安的爸爸。未来……请多指教。”
聚光灯下，苏清颜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轻松的微笑。她微微颔首，然后优雅地转身，走向了属于她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而在她身后，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正怀抱着满腔的悔恨与爱意，以及一个全新的、卑微而充满希望的开始，准备用他余生的所有时光，去一步步走近她，守护她，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