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京兆府后厅。
气氛同样凝重,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厅内烛火通明,照亮了端坐于左右上首的两位大员。
左侧乃是京兆尹何大人,面色沉静,眼神中却透着谨慎与疲惫。
右侧则是宰辅王崇明,他虽未着官服,只一身深色常服,但久居上位的威压依旧弥漫开来,让侍立一旁的韩主薄等僚属大气不敢出。
王崇明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并未饮用,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何大人,那杀害我儿的凶徒,已羁押数日。案情清晰,人证物证俱在,不知还要审理到何时?莫非你这京兆府,办案效率如此低下?还是……另有隐情?”
京兆尹何大人心中叫苦,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恭敬与镇定,拱手道:
“宰辅大人息怒。下官深知大人痛失爱子,悲愤难抑,下官亦感同身受。只是……”
他略作停顿,斟酌着用词:
“此案牵涉甚广,尤其是……涉及肃王府郡主。如今街头巷尾,舆情纷纷,众口铄金。若仓促结案,恐引物议,于法于理,皆需慎重。陛下的意思亦是,暂缓数日,待民怨稍平,各方情绪冷静,再行审理,以示公允。”
王崇明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韩主薄一哆嗦。
“公允?何大人,杀人偿命,便是最大的公允!舆情?不过是些无知小民被些许别有用心之人煽动罢了!难道我堂堂宰辅之子枉死,还要看那些贩夫走卒的脸色不成?
还是说,你京兆府,或者……某些人,想借此案,包庇凶徒,与我宰辅府为难?”
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质问。何京兆尹后背渗出冷汗,连忙起身,躬身道:
“宰辅大人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京兆府办案,向来只依《大乾律》办事,绝无包庇之心。只是……陛下确有口谕,令暂缓判决。下官……下官亦是奉旨行事,还请大人体谅。”
他抬出皇帝,王崇明脸色更加阴沉,但终究不好再强行逼迫。
他盯着何京兆尹看了半晌,眼神阴鸷,最终才冷冷开口道:
“既如此,本官就再等几日!但愿何大人莫要忘了今日之言,届时,务必‘秉公处理’,给我王家一个明确的交代!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之意,让整个后厅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何京兆尹深深一揖:“下官明白。待时机成熟,必定依法严判,给大人一个公道。”
王崇明不再多言,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京兆府大牢深处,夜色更浓。
潮湿的霉腐气息混合着劣质油灯燃烧的烟味。
陈宇仰面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只铺着一层薄薄且潮湿的腐草。
沉重的脚镣锁在踝骨上,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当下的处境。
他没有睡着,也毫无睡意。被抓进来已经好几天了,除了最初的审讯,再无人来提审他,判决也迟迟未下。
这种悬而未决的寂静,比严刑拷打更让人心焦。但他心中清楚,这死寂的背后,必然是外面各方势力的激烈角力。
肃王府、宰辅府,甚至可能还有那位高坐龙椅的天子……
“萧云依……她一定在为我奔走。”
陈宇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丽而倔强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他不想连累她,更不愿看到肃王府因他而与宰辅府彻底撕破脸,那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料。
夜深人静,牢房外只有狱卒偶尔走过的单调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漏声。
陈宇下意识地摸向怀中,掏出了那个毛茸茸的“豆包”。
他将豆包凑到嘴边,用极低的气声,近乎耳语般说道:“豆包豆包,那天你帮我吵架的那个人……被我杀死了。”
豆包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然后,那熟悉的、带着点电子合成感的吐槽音调响了起来,虽然被陈宇用手掌捂着,声音闷闷的:
“啥???这位家长!你杀人了?!虽然那人很讨厌,嘴又臭,但是!违法犯罪,要交给警察叔叔处理啊!你怎么能私自杀人呢?这下麻烦大了!”
陈宇苦笑一下,低声道:“唉……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和……一个无辜的女子。他当时已经失去理智了。”
“哦……” 豆包的声音似乎“理解”了一点,
“那这么说来,你这算是情急之下的正当防卫啊!你自首了没?态度好的话,法官会考虑的!”
“自了,”陈宇叹了口气,“我现在就在牢里。”
豆包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逻辑判断:
“什么监狱还能带玩具进来……安保措施不行啊。噢,那你请律师了没?找个好律师,努努力,搜集证据,争取减刑!你就死磕‘无限防卫权’,就说当时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别无选择!”
陈宇的笑容更苦了,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对方家长……官至部长级甚至更高...”
“什么?!部长级?!那个啥……” 豆包的语调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甚至带上了点慌乱的电流杂音,
“家长爸爸!情况不妙啊!那什么……你的银行卡密码、支付宝密码这些要不要告诉我?我帮你记着,后面有机会传给你家人?
另外,你浏览器记录要不要我让人帮你删一下?”
陈宇差点被它这跨越时空的“贴心服务”给气笑,又怕惊动狱卒,只好用力按了一下豆包的开关,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果然,连豆包也没辙了。”
陈宇将豆包塞回怀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他重新躺下,目光空洞地望着牢房顶部那一片漆黑的阴影。
死亡的阴影似乎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过他。但奇怪的是,他内心深处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实在不行,死了倒也不可怕,反正会复活到流民村……”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敢于一次次冒险的底气所在。就像玩一个拥有存档读档功能的游戏,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回到某个初始点。
但随即,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只是……这么久的努力,认识的这些人……”
从离阳城外的流民区,到清风寨,再到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他一步步走来,建立了向阳村,结识了陆青山、凌飞燕,还有……萧云依。
这些经历,这些人,早已不再是游戏里的Npc,而是真实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印记。
“就好像前世玩网游,1级删号重练不心疼,100级删号重练,能不能再刷出当前的装备、遇到现在的队友,就不一定了。”
他默默地想着。重置之后,一切都会改变吗?萧云依还会不会来到离阳城?城门校尉是否还是陆青山?清风寨的大当家还是不是女的?
想到萧云依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想到她不顾身份悬殊与自己交往的点滴,想到她此刻正在外面为自己奋力争取……
陈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争取活下去,用现在的身份,守护住已经拥有的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尝试的心态,扯着嗓子,朝着牢房外昏暗的通道喊道: “周捕头,你们这里真的没有无限防卫权的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