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家镇往西南,过湘西,入蜀地,再沿长江而下。
六人走了整整七日,第七日傍晚,来到一处荒凉渡口。
渡口位于两山夹峙的峡谷之间,江水在此拐弯,形成一个湍急的漩涡。岸边芦苇丛生,荒草没膝,唯有一座破败的木制码头孤零零伸入江中。码头边系着一条乌篷船,船身老旧,船篷漆黑如墨。
天色渐暗,江面升起浓雾,将渡口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雾气中隐隐传来呜咽之声,似风声,似水声,又似无数人低语。
“这就是忘川渡。”石坚停下脚步,望气术扫视四周,“阴气浓郁,果然是阴阳交界之地。”
四目道长搓了搓手臂:“好重的阴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任婷婷取出一瓶清心丹,分给众人:“服一颗,可抵御阴气侵袭。”
陆岩服下丹药,顿觉灵台清明。他环顾四周,望气术下,只见渡口上空阴气如墨,其中夹杂着无数细微的魂魄碎片,显然这里死过不少人。
“传说忘川是阴阳交界之河,这渡口是连接阳间与阴市的唯一通道。”九叔低声道,“摆渡人规矩古怪,过河需付‘船资’,但不是金银,而是……”
“而是寿命、记忆、或是最珍贵的东西。”一个嘶哑的声音接话。
众人循声望去。
不知何时,乌篷船上已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佝偻的老者,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他手中撑着一根竹篙,篙身漆黑,刻满扭曲符文。
“摆渡人。”石坚拱手,“我等要过河。”
摆渡人抬头,斗笠下露出一张枯槁如树皮的脸。他眼睛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六个人,船资……六样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如磨砂,“每人一样,不得重复。寿命、记忆、情感、气运、修为、宝物,皆可。”
千鹤道长皱眉:“可否用金银?”
摆渡人嗤笑:“金银?在阴阳交界处,阳间货币如同废纸。要么付船资,要么……游过去。”
他指了指江心漩涡:“不过提醒你们,忘川之水,鹅毛不浮,魂魄不渡。掉下去,就永远沉在河底,成为水鬼一员。”
陆岩看向江面,望气术下,那漩涡中确实缠绕着无数怨魂,张牙舞爪,似要拖人下水。
“你要什么?”石坚沉声问。
摆渡人目光在六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陆岩身上:“你……气血如龙,阳气旺盛。我要你三年寿命。”
陆岩挑眉:“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命最硬,三年寿命对你影响最小。”摆渡人咧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其他人嘛……”
他看向九叔:“你要过河,需付一段记忆——最痛苦的记忆。”
九叔脸色微变。
看向石坚:“你修为最高,需付一月修为。”
石坚冷哼一声。
看向四目道长:“你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身上尸气重。我要你一缕‘生气’。”
四目道长脸色难看。生气是活人根本,少一缕虽不致命,但会体弱多病一段时间。
看向千鹤道长:“你道心坚定,我要你一丝‘动摇’——对道的怀疑。”
千鹤道长神色严肃。
最后看向任婷婷:“小姑娘,你身上有药香,是学医的吧?我要你一瓶‘心头血’炼制的丹药。”
任婷婷握紧药箱,摇头:“我没有那种丹药。”
“那就现取。”摆渡人眼中闪过诡异光芒,“心头血三滴,我可以等。”
“不行!”陆岩上前一步,挡在任婷婷身前,“换一个。”
摆渡人盯着他:“那就用你的阳煞气血代替。三滴精血,抵她心头血。”
陆岩毫不犹豫:“可以。”
“陆岩!”任婷婷急道,“精血损耗修为,你不能……”
“没事。”陆岩摇头,“三滴精血,休养几天就补回来了。”
摆渡人嘿嘿怪笑:“有情有义,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其他人呢?付不付船资?”
石坚率先开口:“一月修为,给你。”
他伸出右手,掌心凝聚一团紫色雷光。雷光中分离出一小团,飘向摆渡人。
摆渡人接过,吞入腹中,满意点头:“紫霄雷元,好东西。”
九叔沉默片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恢复平静。一点白光从他眉心飞出,落入摆渡人手中。
“最痛苦的记忆……是师兄的死。”九叔声音低沉。
四目道长咬破指尖,逼出一缕淡金色的气息——那是生气本源。气息离体,他脸色苍白了几分。
千鹤道长则从怀中取出一本道经,撕下一页。那一页上写满他对道的疑问与困惑。
“这一页,抵一丝动摇。”他沉声道。
摆渡人一一收下,最后看向陆岩:“该你了。”
陆岩伸出右手,运转气血。三滴金红色的精血从指尖逼出,悬浮空中。
精血一出,他脸色微白,气息弱了一分。
摆渡人眼中闪过贪婪,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道黑影从芦苇丛中窜出,直扑精血!
“敢抢我的东西?!”摆渡人怒喝,竹篙一挥,抽向黑影。
黑影灵活避开,化作一个黑袍人,伸手抓向精血。
陆岩反应更快,左手一抓,将三滴精血收回体内,右拳同时轰向黑袍人。
黑袍人仓促抵挡。
砰!
拳掌相撞,黑袍人倒飞出去,落地后踉跄几步,露出真容。
那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黑袍袖口绣着血色莲花——黑佛宗!
“黑佛宗余孽!”石坚眼中雷光闪烁。
黑袍人冷笑:“石坚,你以为在药王谷重伤宗主,就能高枕无忧?黑佛宗的底蕴,不是你能想象的!”
他吹了声口哨。
芦苇丛中又窜出四道黑影,皆是黑佛宗打扮,气息都在金丹初期。
“五个金丹,好大手笔。”九叔拔剑。
摆渡人却怒了:“敢在老子的地盘抢食?找死!”
他竹篙往地上一顿。
轰!
整个渡口震动起来。
江面漩涡中,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水面,接着是一个个水鬼爬上岸。它们浑身湿漉漉,眼窝空洞,口中发出嗬嗬怪响。
眨眼间,数十个水鬼将黑佛宗五人围住。
黑袍人脸色一变:“摆渡人,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只要陆岩的精血,拿到就走。”
“放屁!”摆渡人骂道,“船资是老子的,谁抢谁死!”
他竹篙一指:“给我撕了他们!”
水鬼嘶吼着扑上。
黑佛宗五人急忙应战。他们虽强,但水鬼数量太多,且不死不灭——打碎一个,很快又从江中爬出新的。
陆岩等人乐得看戏。
四目道长凑过来:“师兄,咱们要不要帮忙?”
“帮谁?”九叔瞪他,“两边都不是好东西。等他们两败俱伤。”
石坚也道:“静观其变。”
场中,战斗激烈。
黑袍人修为最高,是金丹中期。他双手结印,身后浮现一尊黑色佛像虚影。佛像张口,喷出黑色火焰,将扑来的水鬼烧成灰烬。
但水鬼源源不断。
摆渡人站在船头,竹篙不停顿地,每顿一次,就有更多水鬼爬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另一个黑佛宗修士喊道,“用那招!”
五人同时后退,围成一圈,各自咬破舌尖,喷出精血。
精血在空中汇聚,化作一朵巨大的血色莲花。
“黑莲血祭!”石坚脸色一变,“他们要用禁术!”
血色莲花绽放,无数血丝射向四周。水鬼被血丝缠住,瞬间干瘪,化作飞灰。
连摆渡人都被波及,他闷哼一声,后退三步,竹篙上出现裂痕。
“好好好!”摆渡人怒极反笑,“既然你们找死,老子成全你们!”
他将竹篙往江中一插。
“忘川听令,百鬼夜行!”
江面沸腾了。
一个巨大的漩涡形成,从中爬出一具具白骨。这些白骨手持刀剑,眼眶中跳动着绿色鬼火,气息比水鬼强得多。
“阴兵?!”千鹤道长失声。
摆渡人竟能召唤阴兵!
白骨阴兵列阵,杀向黑佛宗五人。
黑袍人脸色惨白:“撤!”
但已经晚了。
白骨阴兵如潮水般涌上,将他们淹没。惨叫声响起,很快又消失。
片刻后,白骨退去。
原地只剩五具干尸,精血魂魄都被吸干。
摆渡人收回竹篙,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他看向陆岩等人:“船资,还付不付?”
石坚沉吟片刻:“付。”
刚才那一战,摆渡人展现的实力深不可测。能在忘川召唤阴兵,绝非寻常摆渡人。
六人再次交付船资。
这次摆渡人没再刁难,收了船资,让开道路:“上船。”
乌篷船不大,六人上去略显拥挤。
摆渡人撑起竹篙,船缓缓离岸,驶入浓雾。
江上寂静无声,只有竹篙划水的声音。雾气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任婷婷有些害怕,往陆岩身边靠了靠。陆岩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摆渡人忽然开口:“你们去鬼市,是为了阴天子印碎片吧?”
石坚眼神一凝:“你知道?”
“当然知道。”摆渡人嘿嘿笑,“这段时间,过河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那东西。黑佛宗、养尸人、南洋降头师、东瀛阴阳师……连西洋吸血鬼都来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要提醒你们,鬼市这次不太平。有人放出消息,说三块碎片都会在鬼市出现。到时候,怕是要血流成河。”
陆岩问:“前辈可知碎片在谁手中?”
“我怎会知道?”摆渡人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鬼市有三大势力:一是地府鬼差代表的‘阴司’,二是各派修士组成的‘阳盟’,三是邪道聚集的‘暗市’。碎片无论在哪一方手中,都会引起争夺。”
船行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雾气渐散。
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出现在江面上。
那城池悬浮半空,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城墙上挂满白色灯笼,灯笼上写着“酆都”二字。城中隐约可见街道楼阁,却无半点灯火,死气沉沉。
“到了。”摆渡人停下船,“记住,鬼市规矩:一不可在城内动武,违者会被阴兵追杀;二交易需以物易物,或用人间功德;三子时前必须出城,否则永远留在里面。”
他指了指城门:“城门卯时开,酉时关。你们还有两个时辰。”
六人下船,踏上通往城门的石阶。
石阶共九十九级,每上一级,阴气便重一分。走到一半时,四目道长已经脸色发青,不得不服第二颗清心丹。
陆岩阳煞之体不惧阴气,但任婷婷修为尚浅,渐渐支撑不住。他渡了一丝阳煞气血给她,才让她好转。
终于登上最后一级,来到城门前。
城门高约三丈,通体漆黑,门扇上雕刻着十八层地狱景象,栩栩如生,看久了竟让人心神恍惚。
“别看那些雕刻。”九叔提醒,“那是‘迷魂图’,看久了魂魄会被吸入。”
众人移开目光。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传来钟声。
当——当——当——
钟声悠远,穿透雾气。
吱呀——
城门缓缓打开。
门内是一条宽阔街道,青石板铺地,两侧店铺林立。但街上空无一人,店铺也都关门闭户,寂静得可怕。
“进去吧。”石坚率先迈步。
六人踏入城门。
就在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城门轰然关闭。
与此同时,街道两旁的白灯笼一盏盏亮起,发出惨白的光芒。
店铺门板陆续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个“人”。
不,那不是人。
有青面獠牙的鬼物,有半透明的魂魄,有奇形怪状的妖修,也有穿着各异的修士。
鬼市,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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