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七安站在古殿中央,脚下是断裂的石阶,头顶裂开一道幽深缝隙,仿佛天穹被某种巨力撕开。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灵力交织的气息,像是千年尘埃混杂着未散的咒印残响。他眉心微蹙,指尖轻抚腰间剑柄,寒铁未出鞘,却已透出冷意。
华瑶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素手结印,一缕淡青色光晕在她掌心流转。她的呼吸很轻,几乎与风同频,可钟七安知道她在紧张——那抹光晕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这地方……不对。”钟七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夜雨敲瓦。
“空间结构不稳定。”华瑶接道,“像是被人强行撕裂过,又用秘法勉强缝合。”
钟七安点头,目光扫过四周斑驳壁画。那些模糊人影手持长矛,跪拜于一座通天巨门前,神情肃穆中带着悲怆。他心头一跳,隐约觉得这一幕曾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你有没有感觉……体内有什么在动?”他忽然问。
华瑶怔了一下,随即闭目感应。片刻后,她睁开眼,眸光微闪:“我的印记……似乎在共鸣。”
话音刚落,整座古殿猛然一震!
地面龟裂,碎石飞溅,一道无形波动自穹顶裂缝倾泻而下,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空间。钟七安反应极快,瞬间拔剑横挡,灵力凝成屏障,将两人护在其中。
“稳住!”他低喝。
华瑶咬唇,双手迅速变换手诀,一道莲形符阵浮现于身前,与钟七安的剑气屏障交叠,形成双重防护。可那股震荡之力太过诡异,竟穿透防御,直冲识海。
刹那间,钟七安眼前一黑。
无数画面如洪流涌入脑海——石柱倒塌、毒雾弥漫、华瑶倒地吐血、自己挥剑斩向虚空却慢了一瞬……
三秒后,一切恢复。
他猛地睁眼,额头渗出冷汗,心跳如鼓。
“你看到了什么?”华瑶的声音也在发颤。
“陷阱。”钟七安沉声道,“东南角,三息之内会有石柱崩塌,喷出蚀魂毒雾。”
华瑶瞳孔微缩:“我也看到了……一样的画面。”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震惊。
“刚才那是……预知?”
“不清楚。”钟七安握紧剑柄,“但不管是不是,先离开原地。”
他们几乎是同时跃起,身形疾退。就在双脚离地的瞬间,东南方向一声巨响,一根断裂石柱轰然砸落,紧接着,一股墨绿色毒雾自地缝中喷涌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腐蚀般的嘶鸣。
若非提前预知,此刻早已中招。
“真的是三秒……不多不少。”华瑶喘息着,指尖仍残留着那种奇异的共鸣感。
钟七安沉默地看着那片毒雾,脑海中却回荡着刚才的画面细节——那一剑,他明明已经斩出,为何还是慢了?
“不是动作慢。”他喃喃,“是出手时机错了。”
“什么意思?”
“我在预知里看到的是结果,不是过程。”钟七安缓缓道,“也就是说,哪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不能理解‘为什么’,依然可能重蹈覆辙。”
华瑶心头一凛。
这时,角落传来一声闷哼。
虾大头蜷缩在一块残碑后,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他体内的幼体组织正不断蠕动,似有异变。
“他撑不了多久了。”华瑶担忧道。
钟七安走过去蹲下,探手搭上虾大头腕脉。那一瞬间,他感到一丝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虾大头体内消失了。
“不对。”他皱眉,“少了一部分。”
“什么少了?”
“幼体组织……被人取走过。”
话音未落,玄冥子缓步走来,手中拂尘轻摆,神色平静如常。
“空间震荡影响了他的共生状态。”玄冥子淡淡道,“我刚才替他疏导气息,顺手剥离了些许不稳定组织,以免反噬。”
钟七安盯着他:“你没告诉我。”
“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玄冥子语气平和,“况且,你也忙着应对预知危机,不是吗?”
钟七安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玄冥子一向行事莫测,但这一次……太巧了。
偏偏在他和华瑶陷入预知幻象时动手?偏偏取走的是最核心的一段幼体?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心底疑云渐起。
“让我看看记忆碎片。”他对华瑶说。
华瑶点头,取出一枚晶莹玉简,轻轻催动灵力。刹那间,一道古老光影在空中浮现——
苍茫大地之上,九座浮空山环绕中央巨门,门内黑雾翻滚,隐约可见无数扭曲面孔。一名白衣修士立于门前,身后站着异族王族使者,两者执手盟誓。
【“以混沌神体为容器,封印门户意识,换取灵界千年安宁。”】
【“血脉延续,契约不灭,直至永恒。”】
钟七安浑身一震。
画面继续——白衣修士走入巨门,身躯化作光点,融入门心。而他的面容,竟与钟七安有七分相似!
“这是……初代?”华瑶声音发抖。
“不止。”钟七安死死盯着那扇门,“那是‘我’的命运。”
“未必。”华瑶握住他的手,“记忆说的是‘混沌神体’,不代表只有你一个。”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觉醒抗体?为什么我的血脉能激活远古封印纹路?”钟七安转头看她,“你说过,世间仅存唯一混沌神体。”
华瑶语塞。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玄冥子站在不远处,望着玉简光影渐渐消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封印并非永恒。”他忽然说道。
钟七安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玄冥子缓缓抬头,目光深邃如渊,“当年的协议,本就是饮鸩止渴。”
“什么意思?”
“混沌神体虽能封印门户意识,但每隔千年,封印就会衰弱一次。届时,必须有人继承神体之力,重新镇压。”
钟七安冷笑:“所以,我又成了祭品?”
“未必是牺牲。”玄冥子道,“也可能是升华。”
“放屁!”钟七安霍然起身,剑意暴涨,“你们这些人,总喜欢用大义包装阴谋!什么升华,不过是换个说法让我乖乖赴死!”
华瑶连忙拉住他手臂:“七安!”
钟七安胸膛起伏,眼神却未退半分锋芒。
“我不信命。”他一字一句道,“更不信所谓的‘宿命轮回’。”
玄冥子静静看着他,良久,轻叹一声:“你不信,很好。因为真正的真相,比你知道的更残酷。”
“那就说出来。”钟七安逼近一步,“别再藏着掖着。”
玄冥子摇头:“时机未到。”
“那你刚才偷走幼体组织,是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冻结。
玄冥子眉头微挑:“你果然发现了。”
“回答我。”
“为了验证一件事。”玄冥子坦然道,“关于‘双生容器’的可能性。”
“什么双生?”
“混沌神体并非孤例。”玄冥子望向华瑶,“她的印记,源自远古守门一族。而你体内的抗体,则是封印意志的具现。两者结合,或许能开启第三条路——既不封印,也不毁灭,而是……转化。”
钟七安愣住。
华瑶也怔住了。
“你是说……我们可以改变规则?”她声音微颤。
“理论上可行。”玄冥子道,“但需要大量数据支撑。所以我取了虾大头体内一段活性组织,用来模拟推演。”
钟七安眯起眼:“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
“我不需要你答应。”玄冥子平静道,“我只需要时间。”
“你根本不可信。”钟七安冷声道,“从一开始,你就藏着目的。”
“每个人都有目的。”玄冥子反问,“包括你。你追寻宇宙奥秘,难道不是为了摆脱家族覆灭的阴影?”
钟七安瞳孔骤缩。
那一夜的火光、亲人的哀嚎、父亲临终前那一句“别回来”……全都翻涌上来。
他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那是我的事。”他咬牙道。
“可你的选择,会影响所有人。”玄冥子目光如刀,“赤焰魔君已在边境集结兵力,柳青霜借正道之名清洗异己,而门户意识……已经开始苏醒征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昨夜推演出一条血线——始于虾大头体内组织异常波动,终于你与华瑶的预知共鸣。”
钟七安心头一震。
“你是说……这一切有关联?”
“当然。”玄冥子低声道,“预知能力不是巧合。它是封印松动的前兆,也是新容器觉醒的信号。”
华瑶突然开口:“如果我们真是‘双生容器’,那之前的封印者……是不是也有伴侣?”
玄冥子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有。但她最终背叛了契约,试图解放门户意识,导致第一次大劫爆发。”
“然后呢?”
“她被斩杀,灵魂封印在九幽之下。而那位混沌神体……自焚于巨门之前。”
钟七安听得心头沉重。
原来所谓宿命,不只是牺牲,还有背叛与孤独。
“我不想变成那样。”华瑶低声说。
“那就别走老路。”钟七安握住她的手,“我们自己写结局。”
华瑶抬头看他,眼中泛起微光。
就在此时,虾大头忽然剧烈抽搐,口中溢出黑色液体。
“不好!”华瑶冲过去查看。
钟七安紧随其后,却发现虾大头胸口浮现出一道诡异纹路——像是某种胚胎正在发育。
“这是……新生的幼体?”钟七安惊觉。
玄冥子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回应。”
“回应什么?”
“回应预知。”玄冥子望向穹顶裂缝,“当两个人能看见未来三秒,就意味着时间本身出现了裂痕。而有些存在,正借此苏醒。”
钟七安猛地抬头。
裂缝深处,似乎有一只眼睛,悄然睁开。
“你早就知道了。”钟七安冷冷道。
“我只是推演到了可能性。”玄冥子收起拂尘,“但现在,它成真了。”
华瑶紧紧靠向钟七安,声音带着恐惧:“我们该怎么办?”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只感觉到体内抗体剧烈跳动,仿佛在呼唤什么。
三秒预知再度浮现——
他看见自己举起剑,刺穿华瑶的心脏。
她满脸泪水,嘴唇微动,似在说:“对不起。”
而他自己,眼中无悲无喜,只剩一片死寂。
画面戛然而止。
钟七安浑身冰冷,冷汗浸透衣衫。
“怎么了?”华瑶察觉他的异样。
“没事。”他强压情绪,挤出一句话,“我们得离开这里。”
“可虾大头……”
“带他走。”钟七安抱起虾大头,“但记住,接下来每一步,都必须小心。”
他们刚迈出一步,地面忽然震动。
一道低沉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等了千年……终于等到新的容器。”】
钟七安猛然回头,只见玄冥子的身影正在缓缓消散。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
玄冥子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只是……加速了命运的齿轮。”
下一瞬,整座古殿开始崩塌,碎石如雨落下。而在那裂缝深处,一只巨大的漆黑手掌,正缓缓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