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花婶子和秀娘,耿婶子抱着已经趴在她肩头昏昏欲睡的兰兰回了房间。
林薇薇和萧天翊也穿过院子回到了他们暂时居住的东屋。
萧天翊跟在林薇薇身后进了屋,他转身伸手关上屋门的那一刻,突然没忍住一阵猛咳。
他下意识地蹙紧眉心,一只手按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肋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林薇薇心中一紧,立刻转身快步上前:“怎么回事?是不是伤还没好?”
萧天翊连忙将那只按着肋侧的手放下,强撑着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没事,可能是今日的江风吹得有些着凉。”
“我可看见了。”
林薇薇指的是他按住肋侧的动作。
来到白龙村这些天,萧天翊一直强打精神帮着村民们干活,林薇薇只当是他原本的身体素质好,恢复了,此刻她才意识到他根本是受了内伤,却一直隐忍不发。
她心里又气又心疼。
她二话不说直接搀着萧天翊强行将他按坐到床上:“你当你是什么医学奇迹吗?啊?从水里冲下来没几天就开始蹦跶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萧天翊额头冒出了冷汗,疼痛好像加剧了。
林薇薇迅速推开门,见耿婶子房间的灯还没熄,立刻敲开了她的房门。
“耿婶子,我需要你帮忙。”
林薇薇简短地将萧天翊的情况告诉了她。
耿婶子一听也急了,立刻带着林薇薇去找村里唯一懂医术的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年轻时性子野,不顾父母阻拦去了远方游历,机缘巧合在一家药铺当伙计时被药铺里坐镇的医师赏识,跟在身边培养了一番,后来就一直在药房待到上了年纪。
人老了思乡,这才回到了这个小渔村,发挥余热,给大家看看病。
每个人都有头疼脑热的时候。
往常白龙村的村民病了,都是熬,熬不过去就让阿迅带他们到最近有游医的村子里看病。
运气不好的,小病熬成大病,加上游医不在,半路上就直接嘎一下就过去了。
村子里有陈老爷子在,村民们都把他当做宝。
林薇薇立刻想起,之前去三岔口采购时,阿迅给赵掌柜的清单上确实有药材,看来就是陈老爷子需要的。
半夜时分,耿婶子带着林薇薇敲开了陈老爷子的家门。
老爷子还没睡,年纪大了觉轻,披着一件单衣拿着一本旧书就出来了。
一听说是前些日子被水冲下来的俊俏公子哪里疼,他立刻背起药箱拿上脉枕,随着她们去了家里。
路上,陈老爷子颤巍巍地叹了口气,边走边说:“说起来,你们刚被救上来那会儿,你相公可比你重得多,你们都昏迷了好几日,还是他先醒的,他那会儿还是被我强行灌了药才又睡过去的。”
林薇薇脑子里都有画面了。
要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萧天翊能被老爷子按住灌药?
到了屋里,陈老爷子为萧天翊把了脉。
他捻着胡须,神色凝重地对她们说:
“他肺里呛了脏水,又在江中泡得久,当初是低烧了五日才退。
当时他肋骨这里肿得老高,定是撞得不轻,至少是骨裂。”
他将手搭在萧天翊的手臂上,语气沉重:
“最麻烦的是寒气入了筋骨,这几日虽能走动了,但万万不能再劳累受凉,否则落下病根,等年纪大了,有得罪受。”
林薇薇听得心头火起,生气他这几天逞强做活。
看着萧天翊苍白的脸,她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将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惊动了隔壁起夜白东。
白东披着衣裳走了出来,看到陈老爷子,立刻明白了情况。
他主动上前,对林薇薇和耿婶子说道:
“陈老伯,这夜路不好走,我来送你回去。
娘,你们给萧公子熬了药早些歇着。”
林薇薇道了谢,接过陈老爷子开好的方子,将他配的药包捏在手里去了厨房。
耿婶子后脚也跟着她去了厨房,帮着拿药罐子,生火。
“我现在还睡不着,陪你说说话。”
耿婶子说着,帮她添了把柴火。
炊房里,灶膛中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啪声,药罐里药材咕嘟咕嘟翻滚的低响回应着木材。
药香苦涩的味道逐渐弥漫开来。
林薇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药罐子,心头始终萦绕着陈老爷子的话,对萧天翊的伤势又忧又怒。
耿婶子见她这样,知道光是担心无济于事,便想找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又往灶膛里添了一小截柴火,声音轻缓地说道:
“说起秀娘啊……唉,都是命。”
林薇薇听见耿婶子说起秀娘,将注意力从药罐子上拔了出来。
“秀娘是阿迅的姐姐。”
耿婶子不意外地从林薇薇脸上看到了少许意外的表情。
“他们姐弟俩不像吧?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你们不知道,她爹娘走的时候,阿迅才这么点高。”
耿婶子用手在膝盖比划了一下。
“那真是灶冷屋空,看着就揪心,当时我们都劝她,秀娘啊,趁年轻找个厚道人家嫁了,带着弟弟过去,好歹有口热饭吃,你猜她咋说?”
她模仿秀娘挺直脊背的样子,下巴微扬,声音刻意压得硬邦邦:“我爹娘留下的是屋,不是债,我手没断,能养我弟。”
林薇薇能想象到秀娘还是个小姑娘时那倔强模样。
哪个时代都有女子在熠熠生辉啊。
她很欣慰。
“啧,就她这话堵了多少人的嘴,可背地里的闲话能少吗?
村民们都说她心高,不识好歹。
你们是没见着,开春水冷,她蹲在江边石头上给人洗渔网,一洗就是一天,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夏天太阳毒,她跟着船老大媳妇学杀鱼、制鲞,那股腥气啊,离八丈远都闻得着,大姑娘家哪个愿意沾?
村子里的人都把自己闺女当宝贝,尽量让她们跟着会绣工的长辈学绣工,哪怕嫁出去了也能有一门手艺傍身不是?
可把她当宝贝闺女的人啊,都躺在地下成灰儿了。
村子里那会儿王老太婆还活着的时候,看她可怜教她绣活儿,可惜她的手指早就粗糙得不成样子,那针根本就拿不稳。
她虽然学不成绣工,但是心里还是很感激王老太婆的。
王老太婆走之前,每天家门口都挂着一条鱼。
不用说她都知道是秀娘送来的。
秀娘就跟不知道村子里人说的闲话一样,依旧每日杀鱼,越杀越利落。
后来不光杀鱼,补网、编筐、甚至给人缝补浆洗她都能干,为了养活弟弟吗,她啥活都接。
她账也算得门清,你少给她一个铜子儿试试?
她能跟你掰扯到月亮上去!
可你要是多给了,她追出二里地也得还你。
为啥?要强呗,不欠人情。
她那算账的功夫还是跟我们村唯一识字的丰老汉学的,丰老汉教她分文不收,你猜怎么着?”
耿婶子卖了个关子。
“丰老汉门口每天一条鱼?”
耿婶子笑眯了眼:
“何止!每天去丰老汉院子里学算账的时候还给他打扫院子呢!
村子里谁不知道这落魄老书生不爱干净,年前下了那么大的雪,要不是秀娘天天去扫,丰老汉都能被雪埋咯!
就这么着,她一个人硬是把阿迅拉扯成了半大小子。
然后让他接下村子里跑腿的活儿,让他去见世面。
万一有机会碰上什么机会,阿迅碰见了贵人,那也比一辈子待在村子里强,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