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弘牵着她走进书房,书房是整面墙的落地窗,夕阳的金辉洒在宽大的实木书桌上,像铺了一层金箔,摆着几本泰语的教材和练习册,龚弘还特意找了盏护眼灯,暖黄色的光落在纸上,不晃眼。
阿Nueng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指着上面的立体几何题,皱着眉,手指戳着题目上的图形:“这个,辅助线怎么画都不对,老师讲的时候我听得懂,一做题就忘,感觉我的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转都转不动。”
龚弘坐在她身边,拿起笔,没有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拆解题目。
先在草稿纸上画出立体图形的展开图,又找了红、蓝两支笔,分别标出已知条件和要求的量。
像拆积木似的,一步步引导她找解题思路:“你看,这道题就像剥粽子,你得先找到绑粽子的那根线,也就是辅助线,找对了,里面的糯米和馅儿就都露出来了,别被它的样子唬住。”
她的思维极快,又懂怎么贴合高中生的理解方式,原本绕得阿Nueng头晕的题目,被她一说,竟像剥洋葱似的,层层剥开,清晰易懂。
阿Nueng的眼睛越睁越大,时不时打断她,问些细碎的问题,从公式应用到解题技巧,连“为什么这个角要标成∠1”都要问清楚。
龚弘都一一解答,语气始终温和,还故意逗她:“再问这么细,我都要怀疑你是想偷师,以后去给同学当小老师了。”
“才不是!”阿Nueng鼓着脸颊,却忍不住笑,“我只是想弄明白,不然下次考试,又要差一分,外婆的木棍可不会跟我讲道理。”
龚弘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清楚——这小姑娘其实不笨,只是基础稍弱,又被外婆的严苛逼得慌,一做题就紧张,只要慢慢引导,那些藏在她骨子里的聪明,总会冒出来的。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窗外的湄南河被夕阳晕染成暖橘色,阿Nueng终于把错题都啃透了。
她合上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打破了书房的安静。
龚弘被这软糯的声响逗笑,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了?我去给你做饭。我的手艺还不错,尝尝我的拿手菜?”
她走进开放式厨房,拉开冰箱门——大哥龚奎总怕她不好好吃饭,每周都会让人送新鲜食材过来,泰式香料、鲜活的海鲜、时令果蔬一应俱全。
龚弘系上米色围裙,动作利落:先熬了一锅冬阴功汤,香茅、南姜、青柠叶的独特香气很快漫满整个屋子,酸辣中裹着椰奶的清甜;
又煎了几块香茅鸡排,外皮煎得焦脆,内里嫩得能抿出汁;还炒了一份菠萝炒饭,粒粒分明的米饭裹着淡淡的椰香,混着菠萝的酸甜和腰果的香脆。
阿Nueng扒在厨房门口,踮着脚看龚弘颠勺、切菜,鼻尖不住地耸动,馋得直咽口水,小声念叨:“姐姐,好香呀!”
“来!先喝碗汤,暖暖胃。”龚弘盛出一碗冬阴功汤,凑到嘴边吹了吹,才递到她手里,“小心烫,慢慢喝。”
餐桌上,阿Nueng捧着碗吃得狼吞虎咽。
冬阴功汤的酸辣恰到好处,喝进胃里暖乎乎的;鸡排外酥里嫩,咬开时还带着香茅的清香;菠萝炒饭裹着葡萄干和腰果的甜香,一口下去满是满足。
龚弘看着她吃得香甜,自己没动多少筷子,只是笑着给她夹菜:“慢点吃,不够还有,锅里还炖着椰汁西米露,待会儿当甜品。”
另一边,Sam和Nueng吃完饭走出餐厅时,傍晚的风裹着热带城市特有的湿热拂过脸颊,格外舒服。
Sam重新戴上眼镜,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车钥匙,语气自然:“走,我送你回去,天这么晚了,打车可不好打。”
Nueng没拒绝,点了点头坐进副驾驶。
车厢里放着轻柔的泰语民谣,旋律温软,两人偶尔搭几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歌,看窗外掠过的霓虹和棕榈树影。
车子穿过闹市区的霓虹潮涌,一路往南,最终停在一栋普通的公寓楼下——和Nueng从前住的独栋别墅判若两地。
Nueng推开车门,指尖触到车外温热的晚风,转头朝驾驶座的Sam挥了挥手,声音轻缓:“回去吧,路上小心。”
Sam隔着车窗点头,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听见她细细叮嘱:“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自己扛。”
Nueng没应声,只是又扬了扬手,看着黑色豪车缓缓驶离,车尾的红灯融进夜色里,才收回目光。
她转身走进公寓楼,一步步往上走,每一层都能听见不同的声响:一楼传来夫妻低声的争执,混着孩子的哭闹;二楼的房门半开,飘出炒河粉的焦香;三楼的老太太正对着电话用泰语絮絮叨叨,语气里带着嗔怪的温柔。
这些细碎、鲜活的人间声响,是她从前被关在精致牢笼里从未听过的。
从前的日子里,连说话都要拿捏分寸,连呼吸都裹着“皇家”的规矩;而现在,这些嘈杂却真实的烟火气,反倒让她觉得心里踏实。
走到四楼,出租屋不大,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最简易的款式,却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
客厅的画架上立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布上晕着浅浅的赭石色。
她换掉鞋子,把包扔在玄关矮柜上,走到客厅倒了杯凉水。
玻璃杯壁凝着水珠,她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晚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拂动画布的边角。
方才和Sam吃饭时的松弛还没完全散去,可独处的寂静一裹上来,那些藏在烟火气背后的窘迫还是冒了头:
房东催租的语气、账本上一笔笔清晰的借款、画廊那边还没敲定的画价,还有昨天小姑娘缠着她时,自己硬起心肠赶人时的不忍。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走到画架前,拿起画笔蘸了点赭石色颜料,笔尖落在画布上,慢慢勾勒出梧桐叶的纹路,一笔一画,像是在把心里的乱麻一点点捋顺。
窗外的夜色渐浓,只有客厅一盏小台灯亮着,光影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安静又孤清,却又藏着一点不肯低头的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