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像一把钝锯,反复切割着空气。
赵磐站在医疗站门口,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在三十秒内完成了从繁忙到肃杀的转变。没有惊慌的尖叫,没有混乱的奔逃,只有一种被训练过无数次的本能反应:熔炉的火焰被调至维持状态,工程车滑入预设在墙壁凹陷处的掩体,工人们收起工具,牵着孩子,沉默地消失在蜂巢般的洞口深处。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金属摩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在巨大空腔中回荡。
光头男——他自称“凯夫”——已经换上了一件勉强能算作战术背心的改装防护服,背上挂着一把用残骸零件拼凑出来的大口径步枪。脏辫女莉娜则留在医疗站内,正在快速检查医疗舱的独立电源。
“你们四个,跟我来。”凯夫朝赵磐他们招手,语速很快,“莉娜说这女孩至少要三小时才能出舱,这期间你们不能待在外面。清道夫出现时,基地会启动全频段干扰,任何暴露在外的生物信号都可能成为目标。”
“目标?”米卡尔跟上他的脚步,“那东西会主动攻击?”
凯夫回头瞥了他一眼,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了。“清道夫不吃人,如果你指的是这个。但它会‘清理’一切不符合它逻辑的东西。”他推开一扇用废旧舰船舱门改造的厚重铁门,“比如我们这种‘非法存在’。”
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墙壁上每隔五米就有一盏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通道很窄,仅容两人并肩,地面有防滑纹,但积着一层薄薄的油污。空气里有股混合了霉菌、机油和某种化学制剂的味道。
“你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东西?”赵磐问,声音在通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这个月第三次。”凯夫的语气里带着疲惫,“上个月五次。再上个月……记不清了。自从‘主脑’开始活跃,清道夫的巡逻频率就在增加。”
“主脑?”
凯夫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通道开始分叉,他们选择了左边那条。又走了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个旧式舰船的应急指挥室,设备大多被拆除,只留下几排固定在地面的座椅和一个巨大的、布满划痕的观察窗。窗外是基地外部的星空和残骸带,视角正对着警报中提到的“三号残骸区”。
房间里已经有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各异的防护服或工装,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有标准制式能量步枪,有改装过的实弹枪,甚至有人拿着一把用工业等离子切割器改造的发射器。所有人的表情都绷得很紧,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一个穿着褪色军官制服、右眼戴着机械义眼的男人站在观察窗前,手里拿着一个战术数据板。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灰白,但站姿笔挺,左脸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陈旧伤疤。
“凯夫,这些人是?”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习惯性权威。
“新来的,头儿。”凯夫敬了个粗糙的礼——更像是抬了抬手,“在医疗站治伤。莉娜说他们有个女孩情况很糟,需要时间。”
被称为“头儿”的男人转过头,机械义眼发出细微的转动声,红色的光学镜头扫过赵磐四人。那目光像手术刀,冰冷、精确,带着评估威胁等级的审视。
“名字。来历。”他说。
“赵磐。我们从寂静之海来。”赵磐回答,尽可能简短。
机械义眼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寂静之海。”男人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多了点别的什么,“活着出来的?”
“勉强。”
“几个人进去的?”
赵磐沉默了两秒。“十几个。”
“出来几个?”
“……五个。”
房间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吸气声。几个原本在检查武器的人抬起头,重新打量他们,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不是尊敬,更像是看到同类的认同,或者说,看到同样被命运蹂躏过的幸存者的共情。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我是马尔科,这里的负责人之一。你们很走运,也很不走运。”他指向窗外,“走运的是,熔炉的规矩是不同来历,只问能不能干活。不走运的是,你们刚来就赶上清道夫上门。”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哈兰长老忍不住问,“我们之前见过一艘……异常的舰船,在残骸带深处跃迁出现。它在‘消化’战场残骸。”
马尔科的独眼眯了起来。“你们看到了‘清道夫级’?”他放下数据板,“描述一下。”
赵磐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艘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表面流动能量纹路的舰船,以及它如何“消化”残骸的过程。当他提到舰船撕裂空间出现的黑色裂口和边缘的暗红色闪电时,马尔科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那是‘主脑’直属的清道夫单位。”马尔科走到观察窗前,手指在厚重的玻璃上点了点,“不是普通的巡逻型号。你们看到的,是‘收割者’级——专门负责回收高价值残骸和高威胁目标。”他转过头,“你们当时离它多远?”
“大约三十公里,躲在残骸后面。”米卡尔说。
“那更说明问题了。”马尔科的声音更低了,“收割者级的传感器能捕捉五十公里内一个螺丝钉的热辐射。如果它没理你们,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们对它毫无价值,要么……”他的机械义眼转向赵磐,“你们身上有让它优先级更高的东西。”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赵磐能感觉到背后的背包里,那颗水晶正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脉动。
“头儿!能量信号增强!”一个蹲在角落、戴着耳机监听设备的年轻人喊道,“距离七十公里,速度……每秒一点五公里,正在加速!轨迹预测显示,它会从三号残骸区边缘擦过,最近距离基地十五公里!”
马尔科立刻回到指挥位置。“启动全频段干扰,强度提到最高。关闭所有非必要能源输出,生活区转用备用电源。防御炮塔待机,但未经我命令不准开火。”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赵磐感觉到脚下的地板传来细微的震动,基地深处的某个大型设备启动了。观察窗外,能看到残骸带远处的星光开始扭曲、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流动的水——那是干扰场生效的视觉表现。
“十五公里是安全距离吗?”哈兰问。
“对普通的清道夫来说是。”马尔科盯着数据板,“但对收割者级……它的主武器射程是三十公里。如果它真想攻击,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它的打击范围了。”
“那为什么不打?”米卡尔问。
“因为我们在干扰场里,信号特征被模糊了。”马尔科说,“清道夫的逻辑核心是效率优先。攻击一个难以锁定、且可能没有高价值目标的位置,不符合它的效率算法。通常它会扫描、评估,然后离开。”他顿了顿,“除非它确认这里有它必须回收的东西。”
房间里的人都握紧了武器。赵磐看到有个年轻人手指在扳机护圈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透露出焦虑。还有个中年女人在默默检查弹匣,一遍又一遍,动作机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数据板上,代表清道夫的能量信号在缓慢移动,轨迹几乎笔直地朝着预测的方向前进。距离数字在不断下降:六十五公里、六十公里、五十五公里……
“速度在降低。”监听设备的年轻人报告,“每秒一公里……八百米……它在减速!”
马尔科的独眼紧盯着屏幕。“准备应对冲击。如果它改变航向——”
话音未落,信号轨迹突然拐了一个锐角。
不是转向基地,而是转向了残骸带的另一个方向。
“它在追什么?”凯夫凑到窗前。
观察窗的视野有限,但能看到残骸带深处突然亮起了一小片不自然的蓝白色光芒——像是推进器尾焰。光芒在残骸间快速穿梭,做出各种急转机动,试图甩掉后面那个庞大而冰冷的存在。
“是‘拾荒者’。”马尔科说,语气里没有同情,“不是我们的人。看那推进模式……是‘剃刀帮’的改装快艇,他们在三号区有个临时营地。”
蓝白色的光芒做了个近乎直角的急转,躲到一块巨大的残骸后面。但清道夫——现在它的轮廓已经能在星空背景下被隐约看到——没有减速。那艘非欧几里得结构的舰船表面能量纹路突然剧烈流动,从舰体前方延伸出一道暗红色的光束。
光束没有直接射击,而是扫过那块残骸。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赵磐的呼吸停了一瞬。
被光束扫过的金属残骸,没有爆炸,没有熔化,而是……分解了。像沙塔被水冲垮,巨大的金属结构在几秒钟内崩解成最基本的分子云团,然后被清道夫舰体表面的能量场吸收、吞噬。躲在后面的改装快艇暴露无遗。
快艇的推进器喷出刺目的光焰,试图逃离。但太迟了。第二道光束扫过,快艇的动作瞬间僵硬,然后像被冻结的昆虫一样,保持着逃跑的姿态,开始从尾部向前端分解。没有火焰,没有声响,只有一种寂静的、彻底的湮灭。
十秒钟后,快艇和它所在的残骸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异常干净的真空区域。
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就是清道夫。”马尔科打破沉默,声音干涩,“它不杀人,只是……回收。把一切不符合‘秩序’的存在,变回原始的资源和能量。”
清道夫在吞噬点停留了约半分钟,表面能量纹路缓慢流转,像是在“消化”刚才的收获。然后,它再次启动,继续沿着原来的轨迹前进,很快消失在一大片密集的残骸云后面。
能量信号逐渐减弱,最终从传感器上消失。
“走了。”监听设备的年轻人松了口气,摘下耳机,额头上全是汗。
房间里紧绷的气氛稍微缓解,但没有人欢呼。人们默默地检查武器,收拾设备,准备返回各自的岗位。整个过程依然安静,只有金属碰撞声和衣物摩擦声。
马尔科走到赵磐面前。“你们看到了。”他说,“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不是和怪物搏斗,而是和一种……系统搏斗。清道夫是系统的清洁工,而我们是系统眼里的垃圾。”
“系统是什么?”赵磐问。
马尔科的机械义眼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赵磐以为他不会回答。
“你们从寂静之海带出来的东西。”马尔科最终说,声音压得很低,“如果真的是守望者的遗物,那你们最好藏好。因为系统对守望者的一切……都有特殊的兴趣。”
他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下脚步。
“医疗舱的费用,莉娜会跟你们算。至于其他的……”他看了眼赵磐的背包,“在熔炉,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记住这句话。”
回到医疗站时,莉娜正在给苏瑾更换输液袋。医疗舱的透明盖板内侧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女孩躺在里面,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监护仪上的波形虽然微弱,但至少有了规律的起伏。
“她怎么样?”哈兰第一时间问。
“生理指标在恢复。”莉娜没有回头,专注地调整着参数,“体温回升到三十五度,内出血已经止住,受损器官开始自我修复。但意识层面……”她敲了敲医疗舱侧面的一块小屏幕,上面显示着复杂的大脑活动图谱,“这些波形太奇怪了。正常人在昏迷时,大脑活动会降低,但她……这里,还有这里,有异常活跃的区域。”
图谱上有几个亮红色的光斑,在不规则地闪烁。
“这意味着什么?”赵磐问。
“意味着她的意识没有昏迷,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莉娜终于转过身,靠在医疗设备上,拿起一根能量棒咬了一口,“可能是记忆深处,也可能是某种外部连接。守望者的遗物持有者有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的大脑会试图处理远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信息流。”
她看了眼赵磐。“你们找到水晶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一个还活着的守望者意识?”
赵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一个叫伊瑟尔的守望者,他的意识残留保存在水晶里。苏瑾在寂静之海和他有过接触。”
莉娜吹了声口哨。“那就不奇怪了。守望者的意识结构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是纯能量态生命,记忆和思维是并行存在的。人类大脑要处理这种信息,就像让蚂蚁去理解相对论。”她走到医疗舱旁,手指划过屏幕,“她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是伊瑟尔的意识残留还在和她的思维产生共振。如果处理不好,她的自我认知可能会被覆盖,变成……另一个人。”
“能救她吗?”哈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能做的只是维持她的生理机能。”莉娜说,“至于意识层面……要么她自己挣脱出来,要么你们找到办法‘切断’她和水晶的连接。”她顿了顿,“后者意味着她会失去和水晶的所有联系,包括可能获得的能力。”
医疗舱里,苏瑾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所有人都看到了。
“她有反应!”米卡尔凑过去。
莉娜立刻调出实时监控。大脑活动图谱上,那几个红色光斑的闪烁频率突然加快,然后,其中一个光斑开始移动,缓慢但稳定地朝着图谱的某个特定区域延伸。
“她在尝试建立连接。”莉娜的表情严肃起来,“连接的目标是……外部。她在找什么东西。”
几乎同时,赵磐背包里的水晶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脉动,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在升高。他立刻打开背包,取出水晶——裂缝中的金光正在疯狂闪烁,光芒的节奏和苏瑾大脑图谱上那个移动的光斑完全同步。
“它在响应她。”莉娜盯着水晶,眼神复杂,“不,是它们在互相寻找。水晶在引导她的意识去某个地方。”
“哪里?”赵磐问。
“不知道。但肯定在这个基地里,或者附近。”莉娜看向医疗站外面,“守望者的遗物之间会有共鸣。如果这里还有其他守望者的东西…”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赵磐握紧水晶,感受到那股脉动越来越强,像是在催促,在牵引。他看了眼医疗舱里的苏瑾,女孩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你能暂时稳定她的状态吗?”他问莉娜。
“我可以给她注射强效镇静剂,强制降低大脑活动。”莉娜说,“但那只是拖延时间。如果她的意识真的被水晶引导去了某个地方,强行中断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赵磐沉默了几秒。他看向哈兰和米卡尔,两人都点了点头。
“我们去找。”他说。
莉娜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从药品柜里取出三个小巧的便携式追踪器。“戴上这个。我能通过医疗舱的监控追踪苏瑾的意识波动方向,然后把实时坐标发给你们。”她把追踪器扔过来,“但我要警告你们:熔炉里藏着很多东西,有些连马尔科都不知道。如果你们找到了守望者的遗物,最好别声张。这里有些人……对古代科技的渴望,会让他们做出任何事。”
“比如?”米卡尔接过追踪器,别在领口。
“比如把活人拆了研究。”莉娜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三个月前,有伙人从残骸里挖出来半个还能运转的守望者无人机。他们想研究它的能源核心,结果触发了自毁协议。爆炸炸塌了半个生活区,死了十七个人。”她顿了顿,“而那伙人的头目,现在还活着,住在三层的‘工坊区’。他叫维克托,右半边身体换成了从‘织网者’残骸里扒出来的生物机械。如果你们遇到他,离远点。”
赵磐把追踪器戴好,屏幕亮起,显示着简单的方向箭头和距离数字——目前都是零,显然莉娜还没开始发送坐标。
“我们离开期间,她的安全……”他看向苏瑾。
“医疗站在熔炉的中立区,受马尔科的直接保护。”莉娜说,“只要你们别惹出太大的麻烦,没人会来这里闹事。”她走到医疗舱的控制面板前,开始操作,“给我五分钟校准信号。你们可以趁这个时间去公共区弄点吃的,看你们的样子,快饿死了。”
公共区在基地的另一侧,要穿过两条通道和一个小型物资中转站。
比起之前看到的广场,这里更像是……一个集市。通道两侧挤满了用货柜箱、废旧舱板甚至帆布搭成的摊位,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压缩食品、过滤水、二手防护服零件,到武器弹药、能量电池、数据芯片,甚至还有人在卖从残骸里挖出来的“古董”——大多是破损的个人物品,照片、首饰、数据板,有些还沾着黑色的污渍。
空气里混杂着食物加热后的油腻味、汗味、焊接烟尘和某种劣质香料的刺鼻气息。光线昏暗,只有摊位上的应急灯和挂在头顶的灯串提供照明。人很多,挤在狭窄的通道里,讨价还价声、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赵磐四人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陌生人在这里并不少见——熔炉每天都有新来的拾荒者、逃难者、或者迷航的幸存者——但他们这一组的组合确实有些显眼:一个明显受过军事训练的男人,一个学者气质的老人,一个壮硕的战士,还有一台受损但依旧醒目的机器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装备。虽然简陋,但能看出原本的质量——赵磐和米卡尔的防护服虽然破损,但剪裁和材料明显是军规级别;哈兰的眼镜是高级光学制品;就连G-02,虽然腿关节受损,但主体结构的光洁度和集成度,远高于这里常见的拼凑机器人。
“别到处看。”米卡尔低声说,手按在腰间——虽然那里已经没有手枪了,“往前走,找吃的。”
他们在一个人相对较少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独臂老人,用机械义肢在煎某种灰色的膏状物,味道闻起来像是蛋白质和淀粉的混合物。摊位旁边立着一块手写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合成粥,一份2信用点或等值物品。”
赵磐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备用能量棒——这是他们在脱离舱里留下的最后一点储备食物。能量棒的标准军用包装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独特的光泽。
独臂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军用高热型,未开封。”他用机械义肢接过能量棒,掂了掂,“换四份粥,再加两杯过滤水。”
交易很快完成。老人用粗糙的金属碗盛了四份粘稠的灰色粥,又从一个生锈的储水罐里倒出两杯浑浊的水。粥没什么味道,只有咸味和一股淡淡的化学制剂余味,但热量是实实在在的。赵磐感觉到冰冷的胃部终于有了一点暖意。
他们靠在摊位旁边的墙壁上,快速进食。周围的人流从他们身边涌过,没有人过多停留,但赵磐能感觉到那些扫过的目光——评估的、好奇的、贪婪的。
“三点钟方向,穿棕色夹克的那个。”米卡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盯了我们三十秒了。”
赵磐没有转头,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那是个瘦高的男人,靠在对面摊位的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多用途工具刀。他的目光确实在他们身上停留,但更准确地说,是在G-02身上停留。
“可能是对机器人感兴趣。”哈兰低声说。
就在这时,赵磐领口的追踪器震动了一下。小小的屏幕上亮起了一个绿色的方向箭头,指向通道深处,旁边显示着距离:312米。
莉娜开始发送坐标了。
“走。”赵磐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放下碗。
他们顺着箭头的方向前进,穿过拥挤的公共区。越往里走,摊位越少,人也越稀疏。通道两侧开始出现关闭的舱门,有些门上喷着警告标志或私人标识。光线变得更暗,只有头顶几盏应急灯还在工作,其中一盏还在闪烁,发出恼人的滋滋声。
距离数字在缓慢下降:280米、250米、220米……
箭头指向了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看起来比周围的其他门都要旧,表面布满了划痕和锈迹,但没有标识,没有警告,只有门把手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已经褪色的六边形图案——那是守望者的标志。
赵磐停下脚步。他背包里的水晶突然剧烈脉动起来,温度升高到几乎烫手。他把水晶取出来,裂缝中的金光像心跳一样闪烁,频率越来越快。
“就是这里。”哈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
米卡尔上前检查门锁——是一个老式的机械密码锁,但锁孔被某种凝固的胶状物堵死了。“打不开。需要切割工具。”
“我来。”G-02上前,它的右臂前端弹出一把细长的能量切割刃。刃口亮起淡蓝色的光芒,在昏暗的通道中格外刺眼。
但就在切割刃即将接触门锁的瞬间,通道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
“我建议你们别那么做。”
声音嘶哑、粗糙,像是砂纸摩擦金属。
赵磐猛地转身。
通道尽头,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莉娜描述过的维克托——他的右半边身体确实被改造成了生物机械结构:手臂是暗银色的金属骨架,外面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有脉动感的生物膜;右眼换成了多镜头复合义眼,在黑暗中发出暗红色的微光;半边脸颊覆盖着类似甲壳的增生组织。
他身后两人穿着简陋但实用的战术装备,手里拿着改装过的能量步枪,枪口虽然垂下,但手指都搭在扳机护圈上。
维克托慢慢走过来,生物机械手臂的关节发出轻微的液压声。他的目光扫过赵磐手中的水晶,多镜头义眼的光圈收缩了一下。
“守望者的遗物。”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有一台还能动的守望者机器人。你们这一趟收获不小啊。”
他停在五米外,生物手臂抬起来,指向那扇门。
“但这扇门,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