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共鸣波动极其微弱,如同深潭底部偶然泛起的一个气泡,稍纵即逝。若非林晚星刚刚经历了“余烬之泉”的淬炼,灵魂与初火火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敏感,且此刻正触摸着与自身力量有深刻联系的三色光茧,恐怕根本无法察觉。
它来自殿堂更深处,并非他们来时经过的甬道方向,而是另一侧,一片被巨大坍塌石柱和厚重阴影遮蔽的角落。那里原本就昏暗异常,加上建筑本身的破损和尘埃堆积,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沈墨初也察觉到了林晚星的异样。“怎么了?”
“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共鸣。”林晚星收回触摸光茧的手,指向那片阴影区域,眉心微蹙,“很弱,但感觉很……古老。和我的火种,有种隐约的联系。”
沈墨初立刻警觉起来。在这来历不明、充满未知的“旧誓之殿”中,任何异常都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陷阱。静渊刚刚离开,此地规则莫测,他们状态也远未恢复,按理应尽快离开才是上策。
但他看着林晚星眼中那抹并未因虚弱而消退、反而更加沉静的探究光芒,知道她不可能对这股与她力量根源相关的波动视而不见。他们一路追寻至此,不就是为了揭开迷雾,寻找答案吗?
“去看看,但要小心。”沈墨初低声道,重新凝聚起所剩不多的灵力,戒备地走在前方。
林晚星点头,将那份奇异的共鸣感牢记于心,跟在沈墨初身后,同时分出一丝心神维系着与三色光茧之间的微弱灵力牵引,让它悬浮跟随。
两人踏过厚厚的积灰,绕过倾倒的巨大石柱残骸,逐渐靠近那片阴影。越是靠近,空气中那种“惰性”的灰烬气息似乎越发浓重,但也越发“纯净”,仿佛这里的“寂灭”更为彻底。光线在这里几乎被完全吸收,沈墨初指尖燃起一簇白色灵光,照亮前路。
在灵光照耀下,他们看清了阴影处的景象。这里似乎是殿堂的一个侧室入口,但入口被半坍塌的拱券和滑落的巨石堵住了大半,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缝隙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而那微弱的共鸣波动,正是从这缝隙深处传来。
沈墨初将灵光探入缝隙,照亮了一小段距离。里面似乎是一条向下的、粗糙开凿的短小甬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更加狭窄的空间轮廓。没有生命气息,也没有明显的能量陷阱波动,只有那股沉甸甸的、仿佛能将时间都冻结的古老寂灭感。
“我先进去探查。”沈墨初说道,就要侧身挤入。
“等等。”林晚星叫住了他。她闭目凝神,更加专注地去感知那丝共鸣。这一次,她不再仅仅用初火去感应,而是尝试调动刚刚明晰的“调和”与“定义”的感知力。她将一缕极其细微的意念,如同探针,小心翼翼地延伸向缝隙深处。
反馈回来的信息非常模糊,却让她的心脏莫名加快了跳动。
那不是敌意,也不是召唤。更像是一种……沉寂了太久,因为感应到“同类”或“源头”气息而自发产生的、微弱的“共振”。这共振中,夹杂着极其淡薄的温暖,以及一种深沉的、仿佛守护着什么重大秘密的“悲伤”与“坚持”。
“我觉得……没有危险。”林晚星睁开眼,看向沈墨初,“至少,不是那种主动的恶意。更像是……一件被遗忘在这里很久很久的东西。”
沈墨初看着她笃定的眼神,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跟紧我,有任何不对,立刻后退。”
他侧身,率先挤入了那道狭窄的缝隙。石壁冰冷粗糙,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湿感。缝隙很短,只有两三米深,很快,前方空间豁然开朗——一个大约只有十平米见方的小石室。
石室完全封闭,没有任何其他出口。四壁和穹顶都是那种光滑的暗灰色材质,与主殿相同。室内空无一物,除了正中央的地面上,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同样材质的圆形石台。
石台直径约一米,高约半米,表面刻满了极其复杂、精细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与主殿石柱上的浮雕风格迥异,它们更加抽象,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仿佛每一笔都蕴含着特定的规则韵律。此刻,这些符文并未发光,沉寂如同死物。
但林晚星一进入石室,目光就牢牢锁定了石台的中心。
那里,静静躺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大约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扁平片状物。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蒙尘的暗金色泽,边缘有些许破损和磨损的痕迹。它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
然而,林晚星灵魂深处的初火火种,却在看到它的瞬间,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了一下!那股微弱的共鸣感骤然变得清晰、强烈!仿佛失散已久的亲人终于重逢!
就是它!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沈墨初想要阻拦,却见她神色间并无迷失,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探究与确认。他只好紧随其后,全身戒备。
林晚星走到石台前,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暗金薄片时,微微停顿。
她没有贸然拿起,而是再次调动“真实”心镜和初火感知,仔细“扫描”着它。残影阅读的能力在此刻自动运转,虽然无法读取具体记忆(这物品似乎没有强烈的死亡或情感印记残留),但她能“感觉”到,这薄片内部蕴含着一种极其内敛、却也极其精纯的“火”之力量。这力量的性质与她的初火同源,却更加古老、厚重,仿佛经历了无数次提纯与沉淀,只留下最核心的“本源”与“定义”特性。
同时,薄片本身似乎也成了一个“锚点”或“接收器”,承载着周围石台上那些古老符文所构筑的某种封印或保护力场。正是这个力场,让它在这充斥着“寂灭”气息的殿堂中,保持了自身特性的纯净,也隔绝了大部分外界探测。
这是一件圣物。一件属于“守火人”,或者更准确地说,属于“初火”传承的圣物!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薄片冰冷的表面。
嗡——!
就在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不是攻击,也不是排斥。石台上沉寂的古老符文,骤然亮起!并非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金色辉光!辉光顺着符文的线条流淌,瞬间点亮了整个石台,并将林晚星笼罩在内!
沈墨初大惊,正要上前,却被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轻轻推开,无法靠近石台三步之内!
林晚星并未感到不适。相反,一股温和而浩瀚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顺着她的指尖,涌入她的意识。这信息流并非具体的画面或语言,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知识”与“认可”!
她“明白”了这件圣物的名字——【火种刻印】。
她“理解”了它的作用——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一件“见证者”与“传承信标”。它记录着最初的“守火人”与初火订立誓约的“印记”,也铭刻着历代杰出“持炬者”(即守火人)在守护火种、对抗黑暗过程中,留下的最精粹的“感悟”与“法则碎片”。它本身没有强大力量,但它能共鸣、纯化、指引身负初火者的道路,并在特定条件下,揭示被隐藏的“坐标”与“路径”。
它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此地——旧誓之殿,本就是远古时代,某位“守火人”与初火之源建立深刻联系、并留下最初“刻印”的地方之一。后来此地被“守墓人”一脉接管并改造,成为镇压“余烬之泉”、维系某种平衡的节点。【火种刻印】也被留在此地,既是对过去的纪念,也可能……是静渊留给未来“变数”的指引之一?
信息流中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极其古老的画面闪回:一个看不清面容、周身笼罩在温暖火焰中的身影,将手按在类似的石台上,留下最初的印记;无数模糊的身影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向这枚“刻印”注入自己的感悟;以及最后,一个孤寂的、由灰烬构成的背影(那是静渊?),将“刻印”郑重地安放在此,转身走入永恒的寂静……
当这些信息流缓缓平息,石台上的符文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那股推拒沈墨初的力量也消失了。
林晚星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她的手中,静静躺着那枚【火种刻印】。入手微沉,质感温润,先前那种蒙尘般的暗沉消退了不少,隐隐透出内敛的暗金光泽。它不再仅仅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份沉甸甸的传承与责任的象征。
“晚星?”沈墨初快步上前,紧张地查看她的状况。
“我没事。”林晚星摇了摇头,将【火种刻印】小心地托在掌心,展示给沈墨初看,“它叫【火种刻印】,是……我们这一脉的圣物。静渊前辈,或许早就预料到我们会来。”
沈墨初看着那枚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薄片,感受着其中与林晚星力量同源却又更加深邃的波动,神色凝重。“它有什么作用?”
“指引,纯化,揭示。”林晚星言简意赅,“它认可了我。我想,带着它,我们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初火之源、关于被篡改的历史,甚至关于如何帮助顾云深的线索。”
这无疑是巨大的收获。但沈墨初并未放松。“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拿了圣物,会不会触发什么禁制?或者被静渊前辈……”
他话音未落,整个小石室,突然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不是来自外界攻击,而是仿佛这石室本身的结构,因为核心之物的被取走,开始变得不稳定!
头顶有细小的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
“快走!”沈墨初当机立断。
两人不再犹豫,林晚星将【火种刻印】贴身收好(它似乎能自动适应,紧贴衣物并不突兀),沈墨初则一把拉住她,灵力裹挟,迅速冲出了狭窄的缝隙,回到了主殿。
主殿也在震动!虽然幅度比石室内小,但那些本就破损的石柱和穹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更多的裂缝在蔓延,尘埃弥漫。
“静渊前辈说过,通往外界之‘径’,在殿堂彼端!”林晚星指向与他们来时甬道相反的方向。那里,在一片倾颓的墙壁之后,隐约能看到一点不同于殿内灰光的、更加自然的微弱光线透入。
两人顾不上仔细探查三色光茧的状态(它依旧静静悬浮),以最快速度朝着那点光线奔去。脚下的地面在震颤,身后的建筑在呻吟,仿佛这座沉睡了无数岁月的古老殿堂,正在因为核心之物的离去,而逐渐走向彻底的崩塌与湮灭。
穿过残垣断壁,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径”——并非门扉,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被岩石和藤蔓半遮掩的山体裂缝。天光正是从裂缝外透入,带着草木的气息和久违的新鲜空气。
没有时间庆幸,两人侧身挤出裂缝。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正站在一处隐蔽的山腰平台上,身后是陡峭的山壁和那个不起眼的裂缝入口。下方是郁郁葱葱、连绵起伏的陌生山岭,云雾在山间缭绕,不知身在何处。抬头望去,天色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远山镀上了一层金边。
陨星山在哪里?审判庭的人是否还在搜寻?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一系列问题涌上心头,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安全。沈墨初迅速观察地形,判断这里相对隐蔽,短时间内应该安全。
“先找个地方休整,你的伤势需要稳定,我们也需要弄清方位。”沈墨初沉声道。
林晚星点了点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虽然火种稳定,但灵魂和身体的创伤远未恢复,刚才的奔逃又消耗了不少体力。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山体裂缝,里面传来的震动似乎正在减弱,最终归于平静。那座“旧誓之殿”,或许已经彻底封闭,甚至坍塌了。
她收回目光,感受着怀中【火种刻印】传来的、稳定心神的淡淡暖意,又看了看身边悬浮的、黯淡的三色光茧。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手中有了方向,心中有了更清晰的火焰。
至少,他们又闯过了一关。
“那里似乎有个山洞,”林晚星指向平台下方不远处,一处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凹陷,“先去那里。”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降,拨开藤蔓,里面果然是一个不大的、但足以容身的干燥山洞。沈墨初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隐匿和警戒符咒,两人终于得以暂时喘息。
林晚星靠坐在洞壁,取出【火种刻印】,放在掌心,默默感应。沈墨初则在一旁打坐调息,恢复灵力,同时警惕着外界。
夜色逐渐降临,山林中响起虫鸣。
就在林晚星沉浸在与【火种刻印】的微弱共鸣中,试图梳理其中浩瀚却模糊的信息时,她怀中那枚静渊离开前并未提及、却在她触摸光茧时曾短暂发热、之后又隐没的眉心火焰纹路,忽然再次微微一热。
与此同时,被她贴身收好的【火种刻印】,似乎也与之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呼应。
一段比之前更加清晰、但也更加零碎的画面与信息,如同解封的碎片,突兀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一片无垠的、倒映着星空的漆黑水面——沉眠之湖。湖心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火种刻印】同源,却庞大浩瀚无数倍的“光”被重重锁链禁锢。
她看到静渊那灰烬构成的身影,孤独地站立在湖岸边,他的手中,似乎也持有一枚类似的、但更加残破的刻印碎片。他望向湖心的目光,不再是绝对的平静,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悲伤、愧疚、坚持,以及……一丝深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期待?
一个模糊的、仿佛跨越时空传来的意念碎片,夹杂着静渊那特有的苍凉语调,在她心中响起:
“……钥匙……不止一把……”
“……湖心之光……需双印共鸣……”
“……另一枚……在‘错误’开始之地……”
“……白……薇……”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林晚星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收缩。
白薇?白夫人?!
另一枚【火种刻印】(或碎片),在白夫人那里?或者与她有密切关联的地方?“错误开始之地”……是指百年前三大家族悲剧的源头?还是指更久远的、初火被封印的“错误”?
【火种刻印】指引的方向,竟然与白夫人的诅咒,以这种方式产生了交集?!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早已注定的轨迹?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刻印,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她抬头看向正在调息的沈墨初,又看了看旁边黯淡的三色光茧。
寻找另一枚刻印,势必会再次深入白夫人的诅咒核心,甚至可能触及百年前那场悲剧最隐秘的真相。这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但……这或许是解开一切谜团,甚至最终解决顾云深问题、面对“影星行者”和“虚无之影”的关键线索。
月光透过藤蔓缝隙,洒入山洞,在林晚星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她眼中的暗金色泽,在黑暗中微微闪动,如同即将燎原的星火。
新的目标,已经出现。
而远方,在未知的黑暗中,似乎也有一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投向了他们所在的这片陌生山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