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那道措辞恳切却又态度强硬的奏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长安朝堂激起了千层浪。
宣室殿内,气氛凝重。
皇帝将霍昭的奏表缓缓放在御案上,指尖在“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和“此生镇守北疆”那几行字上轻轻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性情的近侍都知道,陛下越是平静,心底的波澜可能就越汹涌。
“众卿都看看吧。”皇帝的声音平淡,示意宦官将奏表传给几位核心重臣阅览奏表在张汤、卫稚等人手中传阅。
张汤看完,眉头紧锁,出列道:“陛下,霍昭此表,虽言辞恭谨,然其拒不奉诏之意,已然昭然!以‘匈奴未灭’为由推拒陛下赐婚,更自请终生戍边,此等行径,实乃恃功而骄,目无君上!若此风一开,日后边将纷纷效仿,朝廷威严何在?陛下,臣以为,当严词申饬,令其即刻接旨!”
卫稚心中暗自为霍昭捏了把汗,但他知道此刻必须出面。
他踏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不然。霍昭所言,虽略显刚直,然其心可鉴。北疆局势,确如其所奏,乌维集结大军,决战在即。此时若强行赐婚,恐乱其心神,动摇军心,于大局不利。霍昭自请戍边,亦可见其赤胆忠心,并非贪恋权位之辈。望陛下念其年轻气盛,一心为国,暂息雷霆之怒。”
其他大臣也纷纷发表意见,有支持张汤要求严惩的,也有赞同卫稚认为应以大局为重的,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皇帝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
他何尝不知霍昭的才能与北疆的重要性?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忌惮。
霍昭这次的反应,如此激烈和直接,既在他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这个年轻人,用最坦荡也最危险的方式,划清了他的底线。
良久,皇帝抬了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霍昭,年少气盛,言语或有冲撞之处。”
皇帝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权衡,“然,其戍边之志,破胡之心,朕,深知之。北疆防线,关乎社稷安危,此刻确非计较细枝末节之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最终做出了决断:“赐婚之事,既然霍昭无心,朕,亦不强求。便如他所请,暂收回成命。望其能专心军务,勿负朕望,早日扫清边患,以全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之志。”
“陛下圣明!”卫稚等人连忙躬身。
张汤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皇帝心意已决,也只能将话咽了回去,眼中却闪过一丝更深的不以为然。
表面上,皇帝做出了妥协,顾及了边关大局,彰显了君王气度。
然而,皇帝心中那根名为猜忌的刺,却因霍昭这番“不识抬举”的强硬回应,扎得更深了。
他妥协,是因为边关暂时离不开霍昭,但这笔账,他记下了。
帝王的恩宠可以给予,也可以收回。
霍昭今日拒绝的,不仅仅是一桩婚姻,更是皇帝递出的、意图将其纳入可控范围的橄榄枝。
这份猜忌,如同幽暗的种子,在未央宫的深处,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