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当张伟率领着他的“北境防疫总队”班师回朝时,迎接他们的,是与出征时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了之前的冷清,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整个应天府官场的、充满了敬畏与好奇的注目礼。当他们的车队踏上那平坦坚实的“国道一号”时,所有人都明白,这支队伍,已经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证明了它无可替代的价值。
张伟没来得及休整。他刚回到格物坊,一杯热茶还没喝完,宫里传召的旨意便到了。
还是那间熟悉的御书房,朱元璋、太子朱标,以及几位核心的军方大佬,早已等候在此。
“臣,张伟,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张伟躬身行礼。
“免礼,赐座。”朱元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他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依旧神采奕奕的年轻人,眼神中满是欣赏,“张伟,你这次北上,为我大明立下了不世之功。耿忠的奏报,朕已经看了。朕想听你亲口说说,这‘格物战法’,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张伟知道,这既是一场汇报,也是一次考验。
他没有过多地渲染战斗的惊险,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后勤、卫生与情报这三个,最容易被这个时代的将领所忽视的环节。详细地解释了“行军口粮”如何保证了行军速度,“卫生条例”如何杜绝了非战斗减员,以及“千里镜”在战前侦察中,起到了何等决定性的作用。
他讲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在场的,都是这个帝国最顶尖的军事人才,他们立刻就听懂了这套全新战争理念背后的恐怖潜力。
汇报结束,朱元璋抚掌赞叹:“好!好一个‘格物战法’!以理算替代血勇,以实证替代臆断!这张伟,你给朕,给咱大明的将领们,都上了一课啊!”
殿内,一片赞誉之声。
然而,就在这庆功的氛围之中,张伟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棉布层层包裹的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露出来的,却是一堆破碎的黄铜与琉璃零件。正是那台,在北上途中,被颠簸损坏的显微镜。
“陛下,”张伟将那堆残骸,呈到御前,“此物,名为‘显微镜’。正是凭它,臣才能让刘院判与太子殿下,亲眼看到那致病的‘虫豸’,从而找到了克制瘟疫的法门。它,本该是臣此次北上,勘破边镇疫病根源的最强利器。”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沉重:“可它,却在半路上,便被颠簸成了这副模样。臣此去大同,一路之上,官道泥泞,车马难行。区区两千里路,竟走了将近一月。若非鞑子骄狂,给了我军可趁之机,待臣赶到,那聚粮山,怕是早已化为一片灰烬了。”
这番话,让殿内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他想起了,张伟在出征前,便曾提过一次的,那条通往北方的,水泥国道。
“陛下!”张伟再次躬身,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详尽、更宏伟的奏疏,“臣以为,聚粮山之胜,侥幸而已。我大明真正的敌人,并非是北方的鞑子,而是连接着帝国心脏与四肢的,那一条条,腐烂、堵塞的‘血管’!”
“臣,斗胆,再请陛下圣断——修筑京师至大同国道!”
他将奏疏高高举起,声音,回荡在整座大殿。
“此路,乃是帝国的脉络!脉络通,则国运昌!脉络断,则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朱元璋看着张伟,又看了看那份奏疏,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早朝。
当朱元璋将张伟那份《论修筑京师至大同国道之必要》的奏疏,发下朝议时,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修一条,从应天府到大同府的水泥路?!”
“这……这张伟,是疯了吗?他可知,这两地相隔,足有两千余里!这得耗费多少钱粮?!”
短暂的震惊之后,户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陛下!万万不可啊!”他几乎是用一种哭腔,奏道,“陛下,您可知,修筑此路,所需几何?臣粗略估算,光是水泥、沙石、人力,没有一千万两白银,根本连个响都听不见!一千万两!这几乎相当于我大明一年的国库总收入了!为了修一条路,就要耗空整个国库?这……这不是修路,这是在挖我大明的根啊!”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所有文官的共鸣。
紧接着,工部尚书宋濂,也满脸愁容地出列。
“陛下,户部之忧,暂且不论。臣只说这营造之事。张总司长之水泥,神妙无双,臣,心服口服。但是,”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更致命的现实问题,“此物,沉重无比,且无法长途运输。如今,我格物坊的水泥产量,即便不眠不休,也只够应天府周边百里之用。如何,能供给两千里国道之需?难不成,要用人力,将这数以亿万斤计的水泥,从应天府,一担一担地,挑到大同府去吗?这……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户部没钱,工部没料。
这两个最现实、也最无法辩驳的难题一抛出来,整个朝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连之前因为聚粮山大捷,而对张伟充满了好感的军方将领们,此刻,也都沉默了。他们虽然渴望拥有一条能让大军快速机动的神路,但他们更清楚,钱粮,才是一支军队的命脉。
朱元璋的眉头,也深深地锁了起来。
他知道,张伟的蓝图,很宏伟。
他也知道,这条路,对大明的未来,有多重要。
但他更知道,他的这些臣子们,说的,是实话。
他那刚刚才因为丰收而充裕了一些的国库,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恐怖的,一场豪赌。
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正静静地站在殿下,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年轻人。
“张伟,”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户部与工部所言,你,可都听见了?”
“臣,听见了。”张伟的回答,依旧平静。
“那你,可有破解之法?”
整个大殿的目光,在这一刻,再次,聚焦到了张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