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医院门口、自动玻璃门的外面,梅戴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正被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围着,他面前,伊奇正大爷似的坐在地上,等着投喂。
梅戴手里拿着一片咖啡口香糖,正剥着包装纸剥到一半,显然是想喂给伊奇的。
可面对女孩们一股脑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问话,梅戴已经开始手忙脚乱了,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同时回答这么多问题,目光有些慌乱地闪烁了几下,最后只能勉强抓住了最后一个问题,小声回答道:“可、可以的,名字叫伊奇……”
他本来以为问出“可不可以摸一摸”的女孩子是想摸一下伊奇的,所以才回答了名字。
然而,梅戴话音刚落,那个提问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就笑嘻嘻地伸出手——但目标却不是地上的伊奇,而是直接揉了揉梅戴那一头看起来就非常柔软的浅蓝色卷发。
女孩还笑着感慨道:“伊奇?真好听!你的头发好软好滑呀,像小猫一样舒服。”
“!”梅戴的脸瞬间“腾”地一下彻底红了,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接触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剥到一半的口香糖差点掉在地上,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差点直接跌坐下去。
梅戴像是被烫到一样,结结巴巴地急忙开口解释,声音都提高了些许,带着明显的慌乱:“不,不是……我、我不是……它才是伊奇,我以为你是想要摸它……”
他手忙脚乱地指着正歪着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一幕的波士顿梗犬。
前台那边,波鲁那雷夫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噗哈哈哈!居然被当成猫了吗梅戴——”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完全忘了医药费的事情。
乔瑟夫也是忍俊不禁,摸着后脑勺哈哈笑了两声:“哎呀呀,这误会可真是……”
阿布德尔无奈地摇摇头,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
而事件中心的另一位主角——伊奇,看着那个摸错对象、此刻正尴尬笑着道歉的女孩,又看了看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梅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鄙夷的哼声。
然后它不耐烦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梅戴还僵着的手,示意他别发呆了,赶紧把口香糖交出来。
梅戴这才回过神,把手放低了一点,伊奇麻利地叼走了那一片口香糖嚼了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承太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压了压帽檐,似乎想遮住自己此刻的表情,但从那微微抽动了一下的嘴角来看,这位平时很平静温和的人,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
经此乌龙,女孩们的注意力终于从梅戴身上转移,全都集中到了正在嚼口香糖的伊奇身上。
一只会像人一样嚼口香糖的狗确实太过稀奇,她们围在旁边,好奇又兴奋地看着,跃跃欲试地想摸摸它。
梅戴松了口气,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他俯身将伊奇抱了起来,以免它被过于热情的人群惊扰,伊奇倒也没反抗,安稳地待在梅戴怀里,只是依旧用那副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着周围的人类。
看到女孩们伸出手想摸伊奇,波鲁那雷夫觉得作为“前辈”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些不知险恶的普通人。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走上前,用一种看似严肃实则带着点看好戏的语气说道:“打扰一下,几位可爱的女士~”
女孩们闻言看向他。
波鲁那雷夫指了指梅戴怀里的伊奇:“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们,不过呢,你们还是离这条狗远一点比较明智哦。”
他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虽然这家伙乍一看是挺可爱的,对吧?但它可是打心底里瞧不起除了抱着它的那位小哥——”波鲁那雷夫用拇指点了点梅戴,梅戴则有点意料之外地眨眨眼,“——之外的所有人类啊!脾气坏得很!一旦你们放松警惕,以为它很温顺就想摸它的话,绝对会被它……”
他的话还没说完,似乎是为了印证波鲁那雷夫的“诋毁”,梅戴怀里的伊奇被他的指指点点和絮絮叨叨惹恼了,后腿猛地一蹬。
噗叽——
它如同一颗黑白相间的炮弹,精准地扑到了波鲁那雷夫的脑袋上,并且毫不客气地、结结实实地放了一个响亮又意味明确的屁,然后就用爪子死死扒拉住他的头发,开始又抓又挠。
“哇啊啊啊!你这臭狗!又来?!快下去!”波鲁那雷夫顿时手忙脚乱,试图把头上的伊奇弄下来,但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被咬,场面极其滑稽。
梅戴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人狗大战”,无奈地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又来了”和一点点纵容。
他深知伊奇的脾气,不发完火是绝不会罢休的,现在上去帮忙可能只会让波鲁那雷夫更惨。他只好轻声尝试劝说,但显然收效甚微:“伊奇,好了好了……简他又不是故意的……”
周围的女孩们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波鲁那雷夫狼狈的样子和伊奇那副嚣张模样,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关系不是很好嘛!”一个女孩笑着调侃。
“是啊是啊,打打闹闹的,真可爱。”另一个附和着。
“这位先生,看来它很喜欢你呀~”又一个女孩打趣。
波鲁那雷夫一边和头上的伊奇“搏斗”,一边听到这些调侃,简直欲哭无泪,脸都憋红了:“喜欢?开什么玩笑,这哪里是喜欢?这是谋杀、是报复啊!”
这时,本来在前台办完手续的乔瑟夫和阿布德尔也笑着走了出来。
乔瑟夫看着波鲁那雷夫的惨状,毫无同情心地干巴笑了两声,甚至还落井下石:“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波鲁那雷夫,你们两个继续在这里‘相亲相爱’吧。”说完,他还故意好哥俩地拍了拍波鲁那雷夫的后背,然后对着旁边的梅戴挥挥手,示意他跟上大部队。
阿布德尔也忍着笑,摇了摇头,跟着乔瑟夫先朝停车场走去了。
波鲁那雷夫见状,顿时慌了,指着自己脑袋上还在作威作福的伊奇,朝着离开的几人和梅戴发出绝望的求助:“等、等等,乔斯达先生别走!等等我啊……阿布德尔,阿布德尔你怎么也见死不救的?”
他最后把希望的目光投向唯一可能搞定伊奇的人身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梅戴梅戴——快救救我!把它弄下去啊,我的发型又要被毁了……”
梅戴看着波鲁那雷夫真的快要崩溃的样子,又看了看显然还没消气的伊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三片咖啡口香糖剥开,在伊奇眼前晃了晃,声音温和地商量道:“伊奇,不发脾气了喔,今天可以多吃几片,这样的话能不能小狗有大量地放过简呢?”
伊奇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似乎权衡了一下继续折腾这个银发傻大个和享受美味口香糖之间的利弊。
最终,它不爽地又用爪子最后扒拉了一下波鲁那雷夫已经变成鸟窝的头发,然后敏捷地一跃,跳回了梅戴的肩膀上,叼走了那三片口香糖,自顾自地嚼了起来,刚才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似的。
波鲁那雷夫终于得救,捂着备受摧残的头发,大口喘着气,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
他哀怨地看了一眼梅戴和他肩上那只一脸餍足的狗,悲愤道:“梅戴,你以后能不能管管它啊,总是纵容这条臭狗,受害的人就只有我诶!”
梅戴抱歉地笑了笑,抽出来一张纸巾抬手帮正整理发型的波鲁那雷夫擦擦脸:“对不起,简。但伊奇它……嗯,比较有主见。”他顿了顿,看着波鲁那雷夫乱七八糟的头发,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发型,回去我帮你整理一下吧?”
那波鲁那雷夫还能说什么,只能自认倒霉,一边嘟囔着“不用你帮我”地抬手自己整理发型,一边把脸伸过去让梅戴擦。
整理好行头后才跟着梅戴一起快步追向已经走远的乔瑟夫和阿布德尔。
而伊奇则悠闲地趴在梅戴肩头,享受着胜利的口香糖,深藏功与名。
……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是黄昏,一行人并未选择陆路,只是搭乘了一艘顺路的商船,沿着古老的尼罗河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船只平稳地航行在宽阔的河面上,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粼粼波光如同洒满了碎金,两岸的沙丘和偶尔出现的棕榈树轮廓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景色壮丽而宁静。
乔瑟夫站在船头,扶着栏杆,望着这片孕育了数千年文明的河流,习惯性地担当起了讲解员的角色。
乔瑟夫抬手指着西岸那逐渐沉入暮色中的广阔土地,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看那边。在埃及古老的传说里,尼罗河划分了阴阳两界。太阳东升西落,所以东方象征着生机与现世,所有的城镇、集市、活人居住的地方都集中在尼罗河的东岸。”
然后他的手指划向对面那笼罩在阴影和夕阳余晖下的西岸:“而尼罗河以西,日落之处,则被视为往生之人的归处。那里遍布着法老和贵族的陵墓,还有无数祭祀死者的神庙,是一片属于寂静和永恒的土地。”
这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为眼前的景色增添了几分深邃和肃穆,然而,乔瑟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将众人从历史的遐想中拉回现实:“不过,我们的敌人可不会遵循什么古老的规矩,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从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对我们发起攻击……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坐在商船甲板上的一行人都点点头,把乔瑟夫的警示听了进去。
波鲁那雷夫也收起了平时跳脱的样子,抱着手臂靠在一边,但他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西岸那影影绰绰的陵墓轮廓,侧头在梅戴耳边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晚上最好还是别从那边走比较好,看着怪渗人的。”
梅戴点点头,也侧头过去凑近波鲁那雷夫的耳边小声接话:“我也这么觉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船只继续在尼罗河上平稳前行,直到夕阳几乎完全挨到了地平线,天空呈现出深邃的火红时,前方河岸边都开始隐约浮现灯火,商船才缓缓靠向一个颇具规模的码头。
一行人谢过船主,拿好行李,依次踏上了康翁波的土地。
等到了众人上岸,脚踩在康翁波略显潮湿的河岸土地上,梅戴才将一路上在船上都安安分分待在他怀里的伊奇放到了地上。
他轻轻拍了拍伊奇的脑袋,温和地嘱咐了一句:“伊奇,这里人多,不可以乱跑哦。”
不过梅戴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嘱咐多半只是表面功夫,伊奇我行我素惯了,听不听话全看它大爷的心情。
果然,伊奇喷了一鼻子的气甩了甩尾巴,转头就自顾自地嗅来嗅去了。
波鲁那雷夫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河畔城市,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打破了傍晚的宁静:“康翁波?我们不是要尽快去开罗吗?哪有闲工夫在这种地方停留啊……”
乔瑟夫摊了摊手,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表情:“行了行了,你就别发牢骚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阿布德尔也在一旁沉稳地补充道:“能有过路的商船愿意送我们一程,节省了不少时间和体力,就别抱怨了,波鲁那雷夫。”
波鲁那雷夫对此也没办法,嘟囔了两句,很快转移了话题,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嚷道:“好吧好吧……话说我肚子饿扁了!我们赶紧去找个地方吃饭吧?这总可以吧?”
乔瑟夫皱皱眉,摆出一副无奈又嫌弃的表情,然后像是打发小孩一样,往波鲁那雷夫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说道:“你这家伙真能闹,一刻都停不下来。来吧,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好了。”
波鲁那雷夫摊手一看,掌心躺着的赫然是一包熟悉的咖啡味口香糖。
他顿时有点生气,感觉自己被敷衍了,闹道:“我说,这是给伊奇吃的吧?乔斯达先生你就拿狗粮糊弄我吗?”
乔瑟夫耸耸肩,毫无诚意地回答道:“别在意这些细节嘛,你就先拿着吧。”说完,他就转身不再理会波鲁那雷夫,凑到阿布德尔旁边问道,“话说回来,这附近哪里有厕所啊?坐了半天船有点急了。”
阿布德尔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附近看起来像是码头集市,公共厕所可能不太好找,我们往前走走看吧。”
波鲁那雷夫攥着那包口香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扔掉。
他刚想叫上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梅戴,一起脱离“找厕所小分队”,先去附近寻找真正的吃食:“梅戴,我们别管他们了,先去……”
不过话还没说完……
“嘿!这位银色头发的小哥,看这边!”
一个穿着当地传统长袍、看起来颇为精明的商人叫住了他,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手里拿着几卷古朴的纸卷,“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来自古埃及的神秘馈赠,买点精美的莎草纸画吧?送给朋友或者自己收藏都是绝佳的选择!”
波鲁那雷夫被商人的叫卖声吸引,视线下意识地瞟向对方手中挥舞的纸卷。
那张莎草纸上用鲜艳的矿物颜料绘制着精美的荷鲁斯神像,线条流畅,色彩对比强烈,在夕阳下确实颇为醒目。
“莎草纸可谓是纸的起源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买来当纪念品如何?绝对物超所值!”商人卖力地推销着,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你看你看,我这可是正宗的、用古法制作的莎草纸哦,绝不是那些机器印刷的劣质货!” 说着,商人就把手里那张画着荷鲁斯神的莎草纸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波鲁那雷夫手里。
“莎草纸……?”波鲁那雷夫疑惑地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脸上却是一副“你骗鬼呢”的不相信表情。
商人见状,立刻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秘密:“是哦小哥,我还可以给你打个特别折扣!怎么样?”
波鲁那雷夫看着纸上还算精致的画工,咕哝道:“哼……说得天花乱坠,你敢保证这真是正宗的莎草纸?不是仿冒的?”
商人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他指着画上荷鲁斯神锐利的眼睛和复杂的头饰细节,手指几乎要戳到画上了:“当然啦!我这可是埃及最有名的工匠亲手绘制的珍贵画卷呢!你看这线条,这色彩,这古老的韵味……”
然而下一秒,波鲁那雷夫撇撇嘴,他完全没理会商人的吹嘘,双手捏住莎草纸的两端,猛地用力一撕。
刺啦——!
“啊啊啊!”商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张所谓的“正宗莎草纸”竟然如同普通劣质纸张一般,轻而易举地被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波鲁那雷夫把撕成两半的纸在手里随意团吧团吧揉烂,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撇到了身后,双手叉腰,理所当然地开口,语气充满了莫名的自信:“用这种烂招数骗我……喂喂,我可是很懂行的啊!真正的莎草纸韧性很强,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拉扯就轻易撕坏呢?”
他对自己这番打假操作十分满意,感觉自己瞬间高大上了起来。
回过神,波鲁那雷夫环顾四周,却发现乔瑟夫和阿布德尔早已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找厕所了。
原地只剩下梅戴还耐心地等着他,见他看过来,便友善地朝他挥了挥手。
看到梅戴,波鲁那雷夫下意识地就开心起来,刚想招呼他一起去觅食,但又挠了挠头,有点困惑地自语:“咦?乔斯达先生他们去哪里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梅戴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伊奇?!你去哪里?”
话音未落,一个黑白相间的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猛地窜了出来,目标直指波鲁那雷夫还捏在手里的那片咖啡口香糖。
只见伊奇如同闪电般跃起,精准地一口叼走了波鲁那雷夫指间的口香糖,然后轻盈落地。
它甚至还得意地转过头,朝着目瞪口呆的波鲁那雷夫摇了摇尾巴,那双圆眼睛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然后转身就朝着与码头相反、通往城市内部的狭窄巷子飞快跑去了。
“啊!伊奇你这混蛋!” 波鲁那雷夫这才反应过来,气得跳脚。
梅戴见状倒是没怎么生气,更多的是对它可能会遇到危险的担忧,脸上的表情已经露出明显的焦急和无奈了:“伊奇快回来!这里不能乱跑!”
他也顾不上多想,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伊奇你这臭小子!给我站住!那是我的口香糖!” 波鲁那雷夫也大喊着,怒火中烧地跟着梅戴一起追了过去。
被狗抢了东西还受到挑衅,反正这口气他可咽不下。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了康翁波错综复杂的小巷入口处,只留下那个卖假莎草纸的商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撕烂的“名画”,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