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意图撤退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栖霞谷内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许多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劫后余生恍惚的笑容。但以朱文奎为首的核心层,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西南探路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蛮荒中艰难求索。第二支、第三支小队陆续传回片段信息,拼凑出的图景令人既振奋又忧虑。
振奋的是,那条被推测存在的隐径,似乎真的存在。它在密林、河谷和峭壁间断续延伸,方向大致指向正南偏西,沿途发现了更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包括废弃的临时窝棚、狩猎陷阱的遗迹,以及一些明显不属于汉人、也不属于附近熟蛮部落的奇特符号刻痕。这证实了至少在某些季节,有一条被极少数人使用的、连接西南深山的通道。
忧虑的是,这条路径的艰险远超想象。许多地段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湿滑崖壁,跨越汹涌的涧流,穿越毒瘴弥漫的谷地。更棘手的是,探路队在深入约一百五十里后,遭遇了不明身份者的袭击。袭击者使用毒箭和吹箭,行动迅捷诡秘,一击即走,不与他们正面交锋。第三支小队有两名队员被毒箭所伤,虽及时处理,仍一人身亡,一人昏迷不醒。他们被迫撤回。
“是生蛮。”早昆根据受伤队员描述的箭矢特征和袭击方式判断,“应该是‘黑棘’或者‘花腰’这些部落的人,他们世代居住在最深的林子里,极度排外,会用见血封喉的树汁淬毒。”
“路径是存在的,但被这些生蛮守着,或者说,那条路本就经过他们的猎场或圣地。”刀孟面色凝重,“硬闯的话,伤亡会非常大,而且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朱文奎眉头紧锁。前有逐渐撤围但虎视眈眈的官军,后有神秘凶险的生蛮之地。栖霞谷如同站在狭窄的悬崖边缘,两边都是深渊。
“不能硬闯。”朱文奎最终道,“对这些生蛮,武力或许能一时慑服,但必将结下死仇,在这茫茫山林中,我们耗不起。必须另想办法。”
他召集沈舟、早昆、刀孟,详细询问那些生蛮部落可能的习俗、信仰和需求。
“盐,布匹,铁器,尤其是盐和铁,对这些深山部落来说,是极珍贵的。”早昆道,“他们有时会拿兽皮、药材,冒险到熟蛮部落边缘交换,但往往被压价极狠。”
“他们信山神,信祖灵,忌讳很多,有些部落还有专门的‘巫者’,地位很高。”刀孟补充。
沈舟沉吟道:“统领,或许可尝试‘以物易路’。我们虽不富裕,但挤出一部分盐巴、布匹,甚至少量铁器作为礼物,选派懂得他们语言或手势、机敏且不带武器的人,尝试接触,表达只是借路经过,愿意支付‘买路钱’,并承诺不侵犯他们的猎场和圣地。”
朱文奎点头:“此计可行,但风险极大。使者可能一去不回。”他看向早昆和刀孟,“二位头人,你们部下,可有既懂些生蛮土语、又胆大心细、且熟知与生人打交道禁忌的合适人选?”
早昆和刀孟对视一眼,都感棘手。这样的人本就稀少,何况是去执行这等几乎送命的差事。
沉默片刻,刀孟咬了咬牙:“我有个远房表侄,叫岩嘎,他母亲是南边一个很小部落的女子,他懂一些那边的土话,年轻时曾跟着马帮走过几次夷方,胆子和眼色都有。就是……性子有点野,不太服管。”
“把他叫来。”朱文奎道。
岩嘎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眼神灵活中带着不羁。听明白任务后,他非但没有惧怕,反而咧开嘴,露出被槟榔染黑的牙齿:“去跟‘野人’做生意?有意思!统领,给多少盐?能带点酒吗?那些家伙可馋酒了!”
朱文奎看着他那混不吝的样子,反而觉得或许这种人更能适应与生蛮打交道。“盐巴给你十斤,布匹两匹,小铁刀三把。酒……可以带一小皮囊最烈的。但记住,你的任务是沟通,是买路,不是交易!态度要恭敬,绝不可触犯他们的禁忌。若事不成,保命为先,速回!”
岩嘎收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统领放心,岩嘎晓得轻重。”
一支由岩嘎带队,包括两名同样机灵且略通南方土语的猎手在内的小队,携带礼物,再次沿着那条隐晦的路径出发了。他们的成败,将直接决定栖霞谷能否获得一条通往未知世界的生路。
与此同时,官军大营的撤退步伐明显加快。前沿数个小型营垒已被放弃,兵力向永平哨方向收缩。沐昂派出的最后一名使者抵达栖霞谷口,传达了沐昂“最后”的“善意”:限期十日,朱文奎需带核心部众离开栖霞谷,往正西或西南方向自行觅地安置,官军可保证其十日内的安全,过期则将视为顽抗,虽主力北调,亦会令周边部落全力剿之。
这是一道温和的最后通牒。压力,从直接的军事围困,转向了更阴柔却同样致命的驱赶和孤立。
雾,锁住了西南的深山,也锁住了栖霞谷的未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岩嘎小队消失的方向,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