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在将计就计的周旋中,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僵持。谷内军民借着官军攻势减缓的间隙,拼命舔舐伤口,整修工事。朱文奎打开秘库的最后一点储备,混合着新采集的、勉强可食的野菜根茎,熬成稀薄的糊糊,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伤员的境况依旧凄惨,死亡每日都在发生,但活着的人眼神中,除了麻木,也渐渐重新燃起一丝对“议和”可能带来的生路的微弱希冀——尽管这希冀大多基于误解。
朱文奎清醒地知道,这虚假的平静下暗涌从未停歇。沐昂的耐心有限,北方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他必须在这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前,找到真正的出路。
西南方向的探路,成了栖霞谷当前最紧要、也最隐秘的任务。早昆和刀孟各自挑选了本部最精干、最熟悉西南山林的猎手,由沈舟亲自制定路线和联络方式,分成数支小队,在不同时段,从不同隐蔽出口悄然潜出,消失在莽莽苍苍的无量山西南麓。
这是一次冒险的赌博。西南方向山高林密,河谷纵横,瘴疠横行,传说中还有未曾归附任何土司的“生蛮”部落,危险性极大。但同样,正因为险恶,才可能是官军布防的空白,才可能隐藏着通往外界、甚至通往那些对沐家统治并非心服口服的边远土司领地的路径。
与此同时,黑齿元的末路,以一种戏剧性而又血腥的方式,骤然降临。
在官军大营被冷落、在诸部间声名狼藉的黑齿元,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悬而未决的恐惧和日益孤立的处境。在一个深夜,他带着仅存的十几名心腹族人,企图偷偷逃离官军大营,返回自己寨子,或许是想收拾细软,带着直系亲属远遁他方。
然而,他的行踪早已被其仇家部落——一个名叫“猛虎峒”的部落——埋伏在营外的暗哨发现。猛虎峒头人早就对黑齿元恨之入骨,更垂涎黑齿部的草场和人口,收到栖霞谷檄文后,更是觉得替天行道的时机到了。
黑齿元一行人刚出营不到十里,进入一处狭窄的山谷,便遭到了猛虎峒伏兵的猛烈袭击。箭矢如雨,喊杀震天。黑齿元猝不及防,身边亲兵瞬间倒下大半。他本人也被数支毒箭射中,挣扎着挥刀抵抗了片刻,便被乱刀砍倒。
翌日清晨,黑齿元那面目全非、插满箭矢的首级,连同他那柄象征头人权力的镶银弯刀,被猛虎峒的使者,以“为栖霞谷枉死妇孺复仇、清理叛逆”的名义,送到了栖霞谷外一处双方默认的接触点。
消息传回谷内,众人反应各异。雷豹拍手称快:“杀得好!这等背信弃义之徒,合该有此下场!”早昆和刀孟则面色复杂,既感快意,又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部落间的仇杀吞并,他们见得太多,黑齿元的下场,不过是其中最寻常的一幕。
朱文奎看着盛在木盒里、经过简单处理却仍显狰狞的首级,沉默良久。黑齿元的死,是背叛者的必然结局,也为他清除了一个直接的敌人。但此事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将首级示众半日,然后埋了。”朱文奎淡淡吩咐,“檄文可再发一道,言明背盟者天诛,黑齿元已伏其辜。重点强调,我栖霞谷恩怨分明,只诛首恶,不累无辜。黑齿部普通族人,若能明辨是非,我谷亦不视为仇敌。”
他要在惩戒之后,适时展现一定的“宽大”,分化黑齿部残余势力,也做给其他部落看。一味展示血腥恐怖,并非上策。
黑齿元的死,如同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官军营中,那些被迫或自愿助战的土司们,心中更加惴惴不安,对沐昂的忠诚和围剿栖霞谷的热情进一步消退。而猛虎峒等部落则趁机开始蚕食黑齿部留下的势力真空,无量山西北麓一带,暗流更加汹涌。
这些,都间接减轻了栖霞谷正面的压力。但朱文奎知道,根本的困境并未解决。他焦急地等待着西南探路队的消息。
数日后,第一支探路队伤痕累累地返回,带回了令人失望又蕴含一丝希望的消息:西南方向,百里之内,尽是原始密林和险峻河谷,毒虫猛兽遍地,并未发现成型的道路或大型部落聚居点。但他们在一个极为隐蔽的河谷深处,发现了有人类活动的新鲜痕迹——被砍断的藤蔓、熄灭不久的火堆灰烬,甚至捡到一小块似乎是来自更南方部落的、带有特殊纹饰的陶片。
“那里可能有一条极为隐秘的、季节性使用的猎道或交易小径,通往更南方。”负责带队的早昆部小头目推测,“但路径肯定非常难走,而且,我们可能已经接近某些‘生蛮’的领地了,再深入,风险太大。”
生蛮,意味着未开化、不遵循任何规则、且对外来者极端敌视的原始部落。
朱文奎听完汇报,眼中光芒闪烁。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官军绝不会想到他们会往那个方向寻找生路。而生蛮之地,固然凶险,却也意味着沐家的势力难以触及。
“继续探。”朱文奎下了决心,“选派最机敏、最善于与生人打交道、懂得几种山地土语的弟兄,携带少量盐巴和布匹作为礼物,再探!我要知道,那条隐径,究竟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