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擎的病榻前,油灯如豆,映照着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老吴头守在一旁,神色黯然,缓缓对朱文奎摇了摇头。
谷外,官军李参将的部队似乎加紧了活动,斥候回报,对方正在清理通往栖霞谷方向的几处小径,修建临时营垒,摆出了长期围困并逐步推进的架势。内部的暗流虽被朱文奎暂时以铁腕压下,但那种压抑下的不安,依旧如同灰烬下的火星,随时可能复燃。
所有人都明白,韩擎的大限,恐怕就在这几日了。一股悲凉与茫然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栖霞谷。
朱文奎摒退了左右,独自跪在韩擎榻前。他握着老人枯瘦冰凉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这个男人,于他亦父亦师,在他最绝望时给予庇护,在他成长时倾囊相授,在他独当一面时给予毫无保留的信任。如今,却要撒手人寰。
“首领……”他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就在这时,韩擎的眼皮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嗬嗬声。朱文奎心中一紧,连忙俯下身去。
韩擎的眼睛,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涣散,却努力地聚焦在朱文奎脸上。
“文……奎……”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
“首领!我在!”朱文奎紧紧握住他的手,将耳朵凑近。
韩擎的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莫……莫哭……男儿……泪……不轻弹……”
“……这担子……重……你……担得起……”
“……勿……勿以……我为念……带……带着弟兄们……走……走下去……”
“……大明……气数……未尽……然……然天道……无常……心……存黎庶……方为……根本……”
他的话语零落不成句,却字字敲在朱文奎心上。直到最后,他想的不是个人恩怨,不是复辟执念,而是这支队伍的存续,是天下黎民。
“……薪……尽……火……传……”
最后四个字吐出,韩擎握着朱文奎的手猛地一紧,随即力道尽失,手臂颓然垂下。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散去,彻底闭上了眼睛,面容竟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详。
栖霞谷的灵魂,陨落了。
朱文奎跪在榻前,久久没有动弹,泪水无声地流淌。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任由悲伤如同潮水般淹没自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也必须真正独立地扛起所有重任。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他走出木屋,对守在外面的沈舟、雷豹、早昆等核心将领,用平静而沉痛的声音宣布:“韩首领……仙逝了。”
消息传开,谷中顿时一片悲声。无论是幽谷旧部还是缅北来人,无不对这位坚韧睿智的老首领心怀敬仰与感激。
朱文奎没有给众人太多悲伤的时间。他当即下令,以最高规格,但一切从简,秘密安葬韩擎于栖霞谷后山一处可俯瞰整个山谷的高地,墓碑暂不立名,只刻“先师韩公之墓”。
葬礼之后,他再次召集所有军官。
这一次,他站在众人面前,身上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重担,也多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韩首领将弟兄们托付于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朱文奎,在此立誓,必继承首领遗志,与诸位同生共死,带领大家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那些可能心存疑虑者:“前路艰险,官军环伺,内部或有杂音。但我希望诸位记住韩首领最后的嘱托——‘薪尽火传’!我们这支队伍的火种,不能灭!唯有团结,方有生机!自今日起,我暂领全军,若有不服军令、危害团体者,无论何人,定斩不饶!”
他没有给自己加上什么显赫的头衔,但那股决绝的气势和韩擎临终托付的合法性,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包括原本有些小心思的早昆和刀孟。
“雷豹、早昆、刀孟!”
“末将(在)!”
“命你三人,各率本部,严守东、西、北三面要道,依据险要,层层设防,绝不能让官军轻易踏入栖霞谷半步!”
“得令!”
“沈舟!”
“属下在!”
“你总揽谷内政务、后勤、军法,确保秩序井然,赏罚分明!”
“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众人领命而去。悲伤依旧弥漫,但一种新的、更加坚韧的秩序,开始在栖霞谷建立起来。
薪尽,火传。韩擎的时代结束了,朱文奎的时代,正式开启。他站在韩擎的墓前,望着谷外连绵的群山和隐约可见的官军营垒,知道更加残酷的战斗,即将来临。而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