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大帐内,气氛一日比一日凝重,争论与焦躁在烛火摇曳中弥漫。
“不能再等了!”
一名南姜将领重重捶在沙盘边缘,“每拖一日,士气便损耗一分!不如集中所有兵力,从东侧悬崖攀袭,纵然伤亡惨重,也好过在此空耗!”
“攀袭?”立刻有人反驳,“且不说悬崖易守难攻,炼魂宗的蚀骨阴风阵就布在那里,人去多了只是送死!”
争论声嘈杂不休。
姬景昀按着眉心,目光沉郁地盯着沙盘。
苏子澈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眉宇间笼罩着与众人一般的忧虑,只是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帐中那抹始终沉静的素白身影。
宋倾芜独立于角落,仿佛帐内的喧嚣与她无关。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丈量着沙盘上每一道山峦与河流的走向。
良久,就在争论声渐歇时,她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
“阵眼不在关上,在地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她。
她缓步上前,素白手指精准地点在沙盘上那条被标注为“枯竭”的地下暗河脉络上。
“炼魂术以阴水为引,借暗河之力构筑循环。强攻无用,需要断它的根源。”
“暗河入口早就湮没,如何寻找?即便找到,其中凶险未知,岂这可不能儿戏!”先前主张强攻的将领质疑道。
“入口在这。”
宋倾芜的手指落在一处废弃的采矿裂隙,“至于凶险,”她抬起眼帘,眸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不必犹疑,交给我。”
帐内一片寂静。
这计划太过大胆,也太过危险。
一直沉默的君无双,此刻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暗河环境复杂,阵法诡谲,你有几分把握?”
他没有看宋倾芜,目光依旧落在沙盘上,仿佛只是在评估战术可行性。
“七分。”宋倾芜回答得干脆。
君无双指尖在代表险关的模型上轻轻一点,语气淡漠:“既如此,苍梧玄铁卫,擅潜行破障,可与你随行策应。”
他没有询问,而是直接做出了部署。
玄铁卫是他麾下最精锐的秘密力量之一,此举无异于将一部分王牌交到了她手中。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也是一种不容拒绝的支持。
苏子澈闻言,眉头微动,立刻接口:“中山影刃,也精于暗杀与侦查,可助你一臂之力。另外,我军中备有抵御阴寒邪气的‘赤阳丹’,这便命人取来。”
宋倾芜对上君无双看似淡漠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又感受到苏子澈殷切的目光,心中微澜,面上却依旧清冷:“多谢二位。事不宜迟,今夜子时行动。”
子夜,月隐星稀,正是潜入的最佳时机。
废弃矿洞入口,阴风阵阵。
宋倾芜一身利落黑衣,青丝高束,凝霜剑负于身后。
她身后,是苍梧玄铁卫与中山影刃混编的精锐小队,以及数名雪月阁弟子。
戴着面具的姬黎,如同沉默的守护者,立在她身侧。
君无双与苏子澈皆亲自前来送行。
君无双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纹丝不动,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看不清情绪,只道:“一切小心。”
苏子澈则上前一步,将一只小巧的玉瓶塞入她手中,低声道:“赤阳丹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宋倾芜没有推辞,将玉瓶收起,对两人略一拱手,旋即转身,毫不犹豫地步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暗河之内,情况比预想的更为恶劣。
邪气几乎凝成实质,陷阱与幻阵层层叠叠。
宋倾芜走在最前,步伐精准得如同丈量过,总能提前示警,并以精妙的灵力手法瓦解危机。
她甚至不需要过多言语,只需一个手势,紧随其后的苍梧玄铁卫便能心领神会,迅速清除障碍;而她目光所及之处,中山影刃亦能默契地补上防御缺口。
在一次穿越布满蚀骨阴风的狭窄通道时,前方突然涌出大量怨灵邪祟。
宋倾芜正欲全力出手,却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磅礴而内敛的灵力自身后涌来,无声无息地在她前方布下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大部分邪祟隔绝在外——是君无双派来的玄铁卫统领,其灵力属性竟与君无双同源,显然是得了暗中授意,在关键时刻为她分担压力。
宋倾芜心中一动,并未回头,手中凝霜剑光华更盛,抓住时机,剑势如虹,瞬间清剿了残余邪物。
整个过程,两人甚至没有一次眼神交流,配合却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当队伍终于抵达那处幽光闪烁的核心阵基时,守卫的炼魂宗长老面露惊骇。
不待他们结阵,宋倾芜已如鬼魅般欺身而上,剑光凛冽,直取主阵之人。与此同时,玄铁卫与影刃如同她延伸出的手臂,精准地切割开邪修的阵型,雪月阁弟子则迅速布下反制阵法,阻断邪气回流。
战斗激烈而短暂。阵基在宋倾芜汇聚众人之力的一剑下,轰然崩碎!
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险关方向响起联军总攻的号角与震天的喊杀声。
当宋倾芜带着队伍从另一处出口返回,晨曦正刺破黑暗。她黑衣上沾满了污渍与冰霜,神色略显疲惫,但腰背依旧挺直,清冷的眼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君无双与苏子澈早已等在出口。见她安然归来,苏子澈明显松了口气,快步上前:“阿芜,可还安好?”语气中的关切几乎溢于言表。
君无双则站在原地,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扫过,确认无碍后,便落向她身后那些对她流露出绝对信服与敬畏的混合小队成员身上。
他看到她与自己的玄铁卫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看到她如何将不同来源的力量完美整合,发挥出远超预想的威力。
而姬景昀,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俯瞰着下方。
他看到了宋倾芜的归来,看到了苏子澈毫不掩饰的关切,更看到了君无双那看似平静、实则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以及宋倾芜与苍梧精锐之间那令人心惊的默契。
此女,不仅实力超群,智谋深远,更能让君无双与苏子澈倾力相助,默契无间。
她就像一颗突然投入棋盘的、光芒夺目的异色棋子,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姬景昀脸上的笑容依旧雍容,他亲自走下高地,向宋倾芜迎去,口中赞道:“宋阁主真是神人!此战首功,非你莫属!”
然而,在他热情的笑容之下,心却缓缓沉了下去。
他意识到,他绝不能任由雪月阁,任由宋倾芜,如此轻易地与其他势力,尤其是与苍梧,靠得如此之近。
这颗棋子,他必须牢牢握在手中,或者……绝不能为他人所用。
半月后,联军大破北境,炼魂宗傀儡尽数被消灭,敌方主帅三人被斩于军前,北境余部,自此再不成气候。
燕昭王宫的庆功宴,灯火煌煌,丝竹盈耳。
琉璃盏中琥珀色的酒液晃动着璀璨的光,映照着满堂衣香鬓影,却似乎丝毫暖不进那独立一隅的素白身影。
宋倾芜安静地坐在席间,如同雪落无声。
周遭的喧闹与恭贺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直到燕昭国君姬景昀端着金樽,含笑走到她面前。
“宋姑娘,”他声音温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北境一战,多亏雪月阁力挽狂澜。此等恩情,孤铭记于心。只是不知,该如何酬谢姑娘才好?”
他目光落在她清冷的脸上,带着探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的本能审视。
宋倾芜抬眼,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微光。
“陛下盛情,倾芜心领了。”
她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让周遭的嘈杂似乎静了一瞬,“若说酬谢……倾芜确有一不情之请。”
“哦?宋姑娘但说无妨。”姬景昀笑容不变,眼神却专注起来。
“听闻燕昭宫中,藏有一件上古异宝,‘玉魂’,”她语气平和,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物件,“有安魂定魄之奇效。不知倾芜可否借来一用?”
“玉魂?”
姬景昀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随即又化为无奈的笑。
他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不瞒宋姑娘,玉魂的确在祖庙供奉。只是……这件宝物灵性非凡,数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它被封印了,光华内敛,即便是孤,也同样没有办法。只怕……要让宋姑娘失望了。”
他语带惋惜,目光却紧紧锁住宋倾芜,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宋倾芜闻言,非但没有失落,那抹极淡的笑意反而深了些,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从容:“无妨。陛下只需允我进入祖庙一试便可。能否唤醒它,是我的机缘,不敢劳陛下费心。”
庭院深处,一双手抓住了她。
“你要玉魂,是想定谁的魂?”
她没有回头,但她可以感受到身后专注的目光。
“君公子,你过问的太多了?”
她抽回自己的胳膊,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席间,好似刚刚只是一抹瞬影,而不是真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