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患的迅速平定,如同在沉闷的京城官场投下了一颗响雷,其回响经久不息。云麾将军宋青的威望,随着捷报的传颂和皇帝毫不掩饰的嘉许,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朝中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以及深受柳相一党压制的寒门清流,投向她的目光愈发炽热,隐隐已将她视作足以与柳文正集团抗衡的新兴力量核心。
然而,身处风暴眼的宋清辞,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和警惕。表面的风光之下,是潜流暗涌。柳文正的反击绝不会停止,只会更加隐秘和致命。她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加速推进真正的目标——为镇北侯府翻案。
夜色深沉,云麾将军府的书房内,灯火被刻意调暗,只余书案上一盏孤灯,在宋清辞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她面前摊开的,并非兵书或公务文书,而是一张她自己根据记忆和零散信息拼凑出的、关于数年前那场“通敌案”的时间线与人物关系草图。
谢云舒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信息,萧景珩那边共享的情报,以及她自己这些时日明里暗里的查访,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她一点点串联。线索依旧模糊,阻力巨大,几乎所有明面上的证人都已“意外”身亡或不知所踪,卷宗记录更是语焉不详,关键部分似乎被人为抹去。对手做得干净利落,几乎无迹可寻。
但她并非全无收获。结合北境查获的那些指向雁门关的线索,以及谢云舒父亲暗中提供的、关于当年粮草调度的一些异常情况,一个关键的地名和一个人名,逐渐浮出水面——洛州,前任洛州仓曹参军,李福。
根据零碎信息拼凑,这位李参军当年曾负责一批运往北境的军粮调度,而就在镇北侯“通敌案”发前后,他竟以“丁忧”为由,匆匆辞官,携家带口返回了洛州老家,不久后便举家搬迁,不知所踪。时间点太过巧合!且“丁忧”之说,细查之下,其母去世的时间似乎也与官档记录略有出入。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当年经手了某些关键环节,知晓内情,甚至可能保留了某些证据的小人物。在那些大人物(如可能的指使者柳文正及其党羽)眼中,他或许早已是无关紧要、甚至已经“被消失”的尘埃。但恰恰是这种小人物,有时反而可能因为对手的疏忽而侥幸存留,成为揭开真相的突破口。
必须找到李福!
然而,此事绝不能大张旗鼓。柳文正的耳目遍布朝野,任何官方层面的调查,都会立刻打草惊蛇。一旦让对方察觉她在追查旧案,必然不惜一切代价进行阻挠和灭口。
只能暗中进行。
宋清辞指尖轻轻敲击着“洛州”二字,眉头微蹙。她如今身为京畿守将,无旨不得擅离。而且,她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窗棂的脆响。三长一短,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宋清辞心神一凛,迅速将桌上的草图收起,塞入暗格。她走到窗边,并未立刻开窗,而是凝神细听片刻,确认周围再无其他动静,这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滑入,无声无息地单膝跪地,正是萧景珩身边最为得力的暗卫首领,玄七。
“将军。”玄七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殿下命属下传来消息,并听候将军差遣。”
宋清辞心中微动。萧景珩显然也意识到了时机紧迫,并且猜到了她可能需要人手进行秘密调查。
“殿下有何消息?”她低声问。
“殿下说,‘洛州水浑,可遣善泅者潜之’。”玄七复述道,随即递上一枚小小的蜡丸,“此乃殿下所能查到的,关于目标人物在洛州最后可能出现的地点,以及其可能的亲属关系。殿下已安排妥当,洛州境内,有‘自己人’可提供有限协助,但为防万一,行动需绝对隐秘,由属下及另外三名好手全程负责,不与当地官府发生任何关联。”
宋清辞接过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用细笔写着几个地址和几个人名,笔迹是萧景珩的,简洁明了。她心中一定,萧景珩的准备比她想象的还要充分。这“自己人”恐怕是他经营多年的暗桩,关键时刻方能动用。
“目标,洛州前任仓曹参军李福,找到他,活着带回来。”宋清辞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看向玄七,“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但务必保证其性命安全。此人,关系重大。”
“属下明白!”玄七干脆利落地应下,“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即刻出发。”
“去吧,一切小心。”宋清辞颔首。
玄七不再多言,身形一动,便如鬼魅般从窗口消失,融入沉沉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宋清辞一人。她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李福,是迄今为止最明确、也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线索。能否找到他,能否从他口中得到关键证词,关乎着整个翻案计划的成败。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失踪数年、生死未知的小吏身上。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可行的路径。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京城万家灯火,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这繁华之下,掩盖着多少肮脏的交易与血腥的阴谋?她家族的冤屈,父亲的含恨,无数袍泽的鲜血,都沉埋在这片看似太平的景象之下。
玄七等人,如同投入这黑暗中的几枚石子,能否激起揭示真相的涟漪,尚未可知。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前行。
与此同时,宰相府,密室。
柳文正并未安寝,他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心腹管家的低声禀报。
“……宋青近日深居简出,除了处理军务,并无异动。不过,我们安插在云麾将军府外的人发现,前两日深夜,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潜入其书房,停留时间极短,未能查明身份和目的。”
柳文正缓缓摩挲着手中的暖玉扳指,眼神在烛光下幽深难测。
“不明身份的人……”他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位宋将军,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安分。北境带来的线索,她恐怕一直没有放下。”
他抬起眼皮,看向管家:“告诉下面的人,把尾巴都清理干净,尤其是……洛州那边,多年前的手脚,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相爷。”管家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柳文正阴晴不定的脸。他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座新兴的云麾将军府上。
“宋青……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想查旧案?哼,只怕你,没这个命查到底!”
夜色更深,一场围绕着陈年旧案、关乎生死荣辱的暗战,在这座帝国的都城内外,悄然拉开了序幕。寻踪者与灭迹者,都在与时间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