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女人听见动静,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落在王小九身上。她们上下打量着王小九——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上还沾着些许灰尘,脚上是一双旧布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乡下人的质朴。
打量了半晌,穿红裙子的女人率先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又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哎呦,你就是王春花的家长啊?瞧瞧这一身打扮,一股子乡巴佬的味儿。我说呢,怪不得教出来的孩子这么没教养,竟敢动手打我儿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另一个穿西装的女人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王小九的脸上,语气里的怒火像是要喷薄而出:“就是!谁给你们娘俩的胆子,敢骂我儿子?我家小龙,在家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小霸王,是我们老李家的独苗!我和他爸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半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一下。到了你们这儿,竟敢被你家丫头打了?真是反了天了!”
尖利的斥责声在办公室里回荡,王小九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王春花往身后又护了护,刚想开口解释两句,班主任刘老师就急忙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打圆场。
她先是拉着两个女人的胳膊,把她们往椅子上按,又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小胖、小龙的家长,您二位先别动气,小孩子之间打闹,没多大点事儿,不值得您生气。一会儿我就让王春花的家长给你们道歉,您消消气,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体。”
那副明显偏袒的模样,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王小九的心上。王小九看得明明白白,这位刘老师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歪向了那两个家境优越的家长。
果然,安抚好了那两位家长,刘老师立刻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嫌弃和不耐烦。她上下扫了王小九一眼,语气生硬地说:“这位同志,今天叫你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让你好好管管你家孩子。王春花昨天在学校,不仅骂了小胖同学,还动手打了小龙。你现在就领着孩子,给这两位家长和两个孩子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王小九的心猛地一沉,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缩在自己身旁的王春花。女儿的小脸煞白,眼眶红红的,那双大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神色,眼角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王小九心里疼得厉害,可转念一想,她们娘俩儿在京城无依无靠,春花能有个上学的地方不容易。要是真把老师和家长得罪了,春花怕是连学都上不成了。
她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头的酸楚,伸手从身后拽出王春花,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小花,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在学校要和同学团结友爱,互相谦让。你怎么能骂人、打人呢?快点,去给同学和家长道歉!”
王春花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眼眶里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王小九,眼神里满是委屈和不甘,分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王小九却暗中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眼神里带着几分哀求,也带着几分无奈。
王春花的身子一颤,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她含着满眶的泪水,一步一步地挪到小胖和小龙面前,深深低下头,声音哽咽着:“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错了……请你们原谅我。”
说完,她又转过身,朝着那两个家长弯下腰,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两位阿姨,对不起,我错了。”
王小九也连忙上前一步,陪着笑脸,一个劲儿地道歉:“真是对不住,是我没管教好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小孩子不懂事,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可那两位家长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脸上依旧是那副不依不饶的神情。穿西装的女人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连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穿红裙子的女人则瞥了瞥嘴,满脸不屑。
刘老师见状,又连忙凑到那两位家长面前,陪着笑脸鞠躬:“小胖妈妈、小龙妈妈,您看这孩子也道歉了。您二位要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说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值当了。”
她这话刚落音,一直没吭声的小龙父亲——那个穿着中山装,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突然“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眼神凶狠地瞪着王春花,语气冰冷又刻薄:“哼!哪里来的山沟子里跑出来的野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我看这种学生,直接开除算了!留在学校里,也是祸害别人!”
“开除”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王春花的头上。她的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小龙和小胖父亲的面前,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叔叔!求求您!别让学校开除我!您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打我骂我都行!求求您,别让我退学!我想上学……我真的想上学……”
小胖站在一旁,看着王春花跪在地上哭嚎的模样,脸上的得意劲儿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拽了拽父亲的衣角,又瞥了眼身边的小龙,两个男孩相视一笑,眼底满是恶意的戏谑。紧接着,小胖仰着下巴,用一种趾高气扬的语气,替他父亲开了口:“王春花,想不让学校开除你也行!你从老子和小龙的裤裆底下钻过去,以后给我们当牛做马,天天伺候我们,我们就不让我爸开除你!”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刘老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小胖父亲那副默许的模样,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
王小九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钻心。她哪里还能不明白,昨天的事,根本就是小胖和小龙故意找茬欺负春花!这两个孩子,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惯了——小胖的父亲是罐头厂的厂长,小龙的父亲是砖厂的老板,都是这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难怪连老师都要让他们三分。
王春花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着王小九,眼神里满是绝望和哀求。
王小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看着女儿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又看了看那两个嚣张跋扈的孩子,还有他们身后那副趾高气扬的家长。
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们娘俩儿,在这座偌大的京城,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春花能有个上学的机会,已经是来之不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能让春花继续上学,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小九闭了闭眼,两行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她颤抖着嘴唇,沉默了许久,终究是对着王春花,轻轻地点了点头。